古拙的秋干以百年老藤绞索为链,雷击木削就的座板犹带焦纹,天然炭痕沿着木缘蜿蜒如墨。萧无序轻轻一蹦,转身坐下。
秋千轻响,晨光从琉璃顶和四周镂空之地穿透而下,落在千年银杏上,光影摇曳,草木生辉。
萧无序朝枝丫编制的弧形木凳一指,微一仰头,朝辛时道:“说说吧,老爹,这次又想把我丢下,独自去哪儿啊?”
辛时则是凝神盯着她那两黑眼圈儿,向前几步,走到那木凳之前,却并未坐下。
须臾,他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你不去研习你的相术,瞎操这么多心做什么?现在天光还未醒透,最适合静心体悟了。”
“说得也是……”
这话可说到萧无序心坎上去了,她刚反省完要往回走,却又恍然醒悟,又一屁股坐回了秋千上。
萧无序胳膊轻环在一侧的藤蔓之上,似笑非笑望着辛时,拧眉道:“诶,老爹,你平日可最不喜欢我捣鼓那玩意儿的,今日怎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待辛时回应,萧无序面上一舒,把胳膊从藤蔓上收回,微一前倾,已然换上了一副诚恳严肃的模样,她道:“不过正好了,老爹,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她如此模样,要是现在不给她装模作样解释一番,之后还不知会被这家伙如何纠缠呢。
一想到她那叽里呱啦、死缠烂打的臭脾气,辛时便一个头两个大。
头疼一阵,辛时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还是简单道:“说。”
虽是满脸不情不愿,不过她这老爹好歹是应下了,萧无序嘴角不由得一挑,不过没多久便又压了下去。
说是要说的,但可不能让辛时知道她又偷溜进气象阁了啊!
见她顿住沉默不语,辛时闷闷道:“嗯?”
“我夜观天象,听风问卦……”说到此,萧无序便隐去不说了,“算出月沙关有一劫,不过现在为时不晚,还能挽救。”
月沙关上,有芜茔和筱翎二城。萧无序还进一步算了算,所以说得更准确些,是芜茔有一劫。
不过这细究倒推之术却是萧无序瞒着辛时,从古籍上偷偷学来的,所以她现在也不好多说,只是说月沙关恐有一劫。
萧无序面色凝重,自视说得颇为严肃,谁知辛时听完,沉默了半晌,只是道:“天命如此吗?你那相术……不行。”
“很明显啊,而且诸般……”急急说到此,萧无序才恍觉差点儿漏嘴,立马轻咳几声以作掩护,又改口道,“你没算到吗?”
辛时冷笑一声,负手转向另一侧,又轻叹着摇头,满脸写着“你那卦术不行”。
萧无序却看得心下一松。
松完,萧无序又觉颇为郁闷。不止是星宿,她连风雨雷电都算遍了,所算结果,并无二致。
难不成她真是错得干净,一错到底了?
那边,辛时又发话道:“我有事出去一趟,要是许久没回来,你就先离开芜茔,不用等我。”
萧无序从秋千上一弹而起,震惊道:“有事出去?许久不回?!离开芜茔?!!”
如石雨坠湖心,萧无序逐渐平静的心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蹿到辛时面前,又一股脑追问道:“你要去哪儿?跟那芜茔劫有关吗?我算的是不是没有错?!”
“都说了,你那相术不行!”辛时被她吼得耳朵疼,竟也忘了细究她窃书之过。
辛时抬手揉着眉心,缓了片刻,又道:“你问题太多了,既然有心学相术,那便自己慢慢琢磨吧,何必来问我?”
萧无序微微一滞。
银杏摇曳间,辛时不去看萧无序,一手负后,缓步往外走。
见状,萧无序又紧跟着往前凑,匆匆追问道:“啊……你还真就走了?不再多说点儿什么了?还有,你这次到底打算何时回?!”
“聒噪。”
辛时被问得心烦,沉声说着,转过身,反手扔来了什么。萧无序抬手一接,竟是看到了三个锦囊。
辛时微一垂眸,犹豫一瞬,还是提醒道:“你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有的事说破了可就不一样了。”
萧无序面色微凝,一眨不眨凝视着辛时。
与她对视一瞬,辛时却忽地一笑,补充道:“我瞎说的。”
缓了半晌,萧无序嘴角这才勉强勾起一抹笑,声音却是微变道:“也包括我的姓氏吗?”
“我虽是你捡回来的,可为何要姓萧?”
枝叶簌簌,遍地光影摇曳。
“萧衍天,应苍龙,玄合乾,坤循道,劫证鸿。”缓了须臾,辛时竟真一字一句给出了解释,还拧眉反问道,“你觉得,此字不好?”
“没……有。”话虽如此,但萧无序仍觉得辛时有事瞒她。
而这辛时今日确实格外反常。
想罢,萧无序嘴角似笑非笑,歪着脑袋盯着辛时,沉默不语。
辛时却是笑道:“你不是喜欢那玄之又玄的相术吗?也一向不喜欢我直接告诉你该是如何。正好啊,这次便如了你的意!”
说着,辛时又朝她怀中的东西一指,补充道:“白、蓝、青三个锦囊,想开便开吧,不过要按顺序开,除此之外……你就在家中好好精进相术。”
萧无序也轻轻一笑,收好了锦囊,欣喜之中,可还没忘记问正事,她道:“那个,你真的要出去很久?真的会很久?既如此……不留点儿钱吗?”
“老地方,你自己看着办。”辛时在那枝蔓编织成的木凳上坐下,捡起地面的一块儿龟甲,竟是凝神瞧了起来。
晨光穿过枝丫摇摆而下,辛时仰头望天,面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都消融在了这柔和的光晕中。
萧无序微微看呆了。
不多时,辛时又望了过来,轻轻拨弄着手中的龟甲,随口道:“你不觉得,现在很适合再去算一卦吗?”
萧无序仰首望天。微风轻抚过浓稠的金叶,光斑碎片从叶缝中坠入绿毯的褶皱,树影切割着流动的薄雾,重组又分合。
确实是难得的好天气,而算卦最讲究静心。
还有芜茔那事,事关重大,辛时都没有说什么,那她还真有可能是算错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去了!”
银杏树下,光影流转游走,一切都染了层金色绒毛,而不待光晕晕染开,头顶陡然炸开一串木梯的闷响。
哒哒哒!
木板震动的节奏越来越快,暴雨般砸落而下,震得横梁积灰簌簌飘落。
“还是不对啊!”
萧无序面色红中透白,冷汗连连,边嚷嚷着边往下奔。
憋了老半天,她还是忍不住道:“哎呀,老爹,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偷偷溜进了气象阁!不管我怎么看,那卦象都是一样的,你就帮我看看这到底是怎么……”
飘转的声音陡然一散,咯吱作响的木梯也突然一静。
微风缓缓,光晕仍是流转不歇,可银杏树下,却是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