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像毒药一样在血液里横行。
她反复问上天,为什么是她儿子,为什么?
在某个瞬间她又忽然清醒过来,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给杭大勇拨去电话。
那头的杭大勇在加班开会,室内热风让他觉得心生烦躁,正和其他人激烈讨论时手机突兀地响起。
他以为是什么垃圾电话,想挂掉,看到是张丽娟后犹豫了下还是接了。
但很奇怪,接通后,张丽娟久久不出声。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她误拨了。
打算挂掉时,电话里终于传来张丽娟颤栗的声音。
她哭得不成声地说臣臣病了,快回来。
快回来……
快回来。
那几秒是什么感受?
他也记不清了。
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冷。
落地江城,再赶到医院已然是后半夜。
深夜无法进病房探望,他就在急诊大厅坐到天亮。
明明和自己的妻子隔得不远,却破天荒地两人颇有默契的互相没有联系。
初冬的日出是那样晚,夜晚是那样漫长。
杭大勇觉得自己仿佛等了半辈子才等到日出。
环顾四周,他对这个医院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从小生活在这片区域,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会来这里看病,也曾在这里送走过妻子的双亲,几前还在这里送走了自己的父亲。
陌生的是这里修修改改,无数条通道交错在一起,走得人迷路。
他摸索好一阵才站在住院部的楼底。
寒风卷过,冻僵了骨头。
楼底的保安说还没到时间,不能进。
一夜的冷静就这么崩塌。
他指着保安,厉声道:“天亮了,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儿子得了!得了……那种病,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冷风让他牙齿打颤。
不忍心说出的病因让他泪流满面。
保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忽然蹲下哭了起来。
这种场面保安见过太多,但不是人人都冷漠。
登记好信息后,还是放了杭大勇进去。
寂静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的脚步声尤其明显。
可守在病床前的张丽娟充耳不闻,直到杭大勇站在了她身边,手搭在了她肩上。
失神一晚的张丽娟抬起头,看到来人后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为了不吵到儿子,两个人挪到病房外说话。
欲要说些什么,却始终相顾无言。
清冷的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久,杭大勇先开了口。
他问她:“会不会,有没有可能这里医院做的检查不准?你知道的,这里不是什么很好的医院。”
这个问题,他电话里问过了。
她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她在电话里回答过了。
接着,又是一阵久久寂静。
没有预兆地,张丽娟忽然表情冷漠起来,她认真地说:“我当初不应该嫁给你,我不嫁给你,生得孩子可能就不会生病。”
这是她少有的神情。
杭大勇没有反驳,看着她平稳地说:“对,你说得对,都是我不好。”
张丽娟默了一瞬,莫名激动起来,自我反驳道:“不对……是我不好!一定是我当初肺上生了病,过了病气给臣臣,是我不应该把他带过来,是我没有好好学会做饭,没有给他很好的营养!是我!是我以前翻修房子,让不好的东西被臣臣吸了进去!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狠狠拍着自己胸脯,一字一句道:“我就不配做妈妈,我就是个废物,我才应该去死!”
“丽娟!”
“我去死!我可以去死的!只要臣臣好的,你懂不懂!我可以去死的!”
“你乱说什么……这不怪你,丽娟,不怪你的。”
“怎么不怪我?哪个妈妈会把自己孩子照顾到生绝症?”
“不是这样的。”
张丽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激昂的语气和动作让她呼吸急喘。
但下一秒,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肩猛地塌下来。
她疲惫地反复询问:“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是臣臣,为什么……”
杭大勇憋不出一个字,心如刀绞,最后一把把她拉进怀安抚。
他竭力把所有生的希望摊在妻子面前。
他说:“医生不是说有的能治好吗?我们带臣臣回北京治,找最好医院最好的医生,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和钱,大不了把所有房子车子都卖了。丽娟,你相信我。”
张丽娟静静地流着眼泪。
杭大勇说:“相信我,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风浪没闯过。我答应你的,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丽娟,等臣臣醒了,我们就会北京,万一是误诊呢?”
“丽娟,你忘了吗?我有个好兄弟在北京做外科医生,很有威望的,我到时候托他去和血液科的好医生打个招呼,你看,我们还有路子呢。”
“记不记得,臣臣小时候烧得很厉害的那次,差点肺炎的那次,我们两个什么都不懂,于是找了我兄弟带着我们看病,他当初还笑我们小题大做呢。我等会就联系他!”
“丽娟,你相信我。”
话落迂久,张丽娟缓缓伸手回抱住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