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可真的是PTSD,都躯体化了。”王曜华说完,自己笑了一声,“希望我以后别害怕走高楼底下的小巷吧。”
“怕也无所谓吧,不走不就行了。”张航随口说了句,然后就道别离开了病房。
王曜华盯着病房的门,以为自己会感慨万千,但居然什么都没有想。至少他知道为什么自从住院后就见不到常青了,多半是被张航拦住了吧,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在王曜华心中,张航才是父亲的那个角色。
想着这些的话,伤口都不怎么疼了,王曜华再次闭上眼睛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几乎同时,甄远峰却惊恐地睁开了眼睛,被噩梦惊醒之后他光是坐起来都觉得交感神经异常导致头晕反胃,难受得想死。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被噩梦惊醒,醒了又想不起来梦里的内容,只有一身冷汗让衣服贴在身上,加重他的烦躁。
他怀疑自己还没有痊愈,哪怕原宪籍已经反复给他检查很多遍,他都不相信自己已经彻底好了。
“我不认为你这些症状是器质病变问题,心理病变问题的可能性更高,不如回家呢,在你觉得放松的环境下也许会利于恢复。”原宪籍说出见解的时候,甄远峰差点挥拳揍过去,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出什么心理问题。
不就是中个毒,从此变得战战兢兢,自己居然就是这样的懦夫?
甄远峰开始瞧不起自己,鄙视自己,质疑自己,回家也一直躺在床上,睡不着但也清醒不了,大把时间都是在浑浑噩噩地盯着衣柜门上那块儿很不明显的污渍。
韩建涛在旁边也无能为力,就算是请假在家陪伴,也会被甄远峰痛骂一顿。
“我在你看来也已经是废人了对吧,居然需要你来照顾?”甄远峰虽然使不上力气,但是骂人骂起来还是很顺口,尤其是“滚”这个字,说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韩建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别说见没见过这样子的甄远峰了,他甚至都没见过这个状态的任何人。所以他经常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时钟愣神,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两个人就这样“躲”在家里足不出户,直到商陆和薤白登门拜访,门才时隔半个月被打开一次。
“嚯,这味儿够冲,甄哥被你分尸了?”商陆被开门之后的那股令人窒息的臭味惊得口不择言。
薤白本来想要制止商陆,但呼吸了一下之后也没忍住,跟着一起吐槽:“尸体没有冷藏保存啊。”
“你俩来干什么。”韩建涛完全没心情跟他们开玩笑。
“校领导给甄哥的慰问品,但是他们害怕挨打,就让我代劳送过来,”商陆晃了晃手里的保健品,“他们说我皮厚,应该经得住揍。”
“慰问品就没必要了,现在远峰不吃不喝。”韩建涛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意思。
“韩处长,你不会真的把他……”薤白露出认真的表情。
“怎么可能。”韩建涛皱着眉,不耐烦地回答。
“不给人家吃饭喝水就是会死人的。”商陆不管不顾地走进屋里,把营养品都放在玄关,然后边朝里面走边喊甄远峰的名字。走到主卧刚打开门,他就看见迎面砸过来一个水杯,吓得他立刻把门关上,紧接着就听到水杯摔碎的声音。
“滚!你特么怎么来了!都给我滚!”甄远峰的怒吼声紧随其后。
商陆转过头和薤白对视了一下:“没死,还生龙活虎呢。”
“平时只能靠输营养液,不然肯定是撑不到现在。”韩建涛走到厨房拿出来冷藏保存的那些白色液体,确认了一下保质期。
商陆靠着厨房的门,看到冰箱里除了营养液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水池那边堆着很多杯面的残骸:“你呢,你就光是吃泡面吗?”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韩建涛疲惫地回答,然后合上冰箱的门,“重点是远峰,他只要经口吃点什么或是喝点什么,就会吐到晕厥,哪怕是一口水都不行。”
没想到居然已经相当重症了。商陆微微皱了下眉,看着韩建涛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朝客厅那边移动。
韩建涛完全忘了什么待客之道,只想尽快回到沙发坐好,大概是因为在沙发上坐了半个月,那里已经成为他的安全堡垒,稍微离开都会觉得累得无法呼吸。重新窝在沙发上的韩建涛,突然感受到一阵久违的凉风,空气也是外面的味道。他稍微侧过头,看到正在开窗通风的蒲薤白,突然就有点想哭。
“已经是秋天了吗。”韩建涛喃喃道。
“已经是秋天了。”薤白认真地回答,然后和商陆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默契地点点头,随后开始帮忙收拾起这个乱七八糟的家。
商陆来之前还以为甄远峰至少会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沉浸在数学的世界,但当他打开书房的门的时候,看到桌子上已经落了灰,白板上还是没有解完的方程。他平时可不能轻易整理甄远峰的东西,因为人家每张草稿纸都是有摆放规律的,但现在,他一边收着草稿纸,一边认真复算起来上面的推导过程。
负责收拾厨房的薤白,在把垃圾都收好之后,用干净的杯子给韩建涛倒了杯冰水,走回客厅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距离对方不远不近的地方。“你家现在这样让我想起我以前独居的时候了,也是满地垃圾,还有好多蟑螂。”
韩建涛没有理会,只是盯着茶几上的冰水,“如果你这个回忆,涉及到商陆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然后让你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的话,那就不要再继续讲了。”
“我倒是没有想要说那个……”薤白被噎得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找回节奏,“我只是想说人也许应该适当堕落一下,没什么不好。”
“堕落?我哪里在堕落?”韩建涛有些生气地坐直,“只是不做饭不收拾,就叫堕落了?这种事情我平时叫清洁工来做的,轮得到我来亲自动手?”
“原来之前会叫打扫卫生的人啊。”这个反应其实正中薤白的下怀,毕竟你无法唤醒一个麻木不仁的人的话,就没办法让对方找到释放情绪的出口,“现在不叫了是为什么,总不会是怕人家看到家里乱成这样,被人家背后嚼舌根吧。”
“是因为远峰他现在不信任任何人!家里来了外人我怕他的情况会恶化!”韩建涛攥起拳头,“你是故意的吧?说这种话激我?”
“是故意的,因为你看起来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那样我说什么你也都听不进去。”薤白笑了一声,“你看看你,别人说什么都不会自己思考,动不动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现在也是,甄教授正在经历人生中最痛苦的时期,你居然缩在这里屏蔽他的痛苦,你在想什么呢?总不会是想要让他反过来安慰你吧?我说你像小姑娘都觉得是侮辱了人家小姑娘。”
这人嘴是真的毒啊,一句脏话都没有,伤害却都是暴击。韩建涛恼羞成怒,但一怒之下,也就只能是怒了一下。“你!”
“是不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薤白嘲讽地笑了一声,“呵,不敢相信你当初居然还想追我,就好像我有可能看得上你一样。商陆还想让你在官场上搭建可靠的城府,我就告诉他不要浪费那个力气。韩建涛就是个没有骨气的人,暗恋一个人将近二十年都不敢表白,甚至花钱买小鲜肉的一晚都不敢使点儿劲儿,甄教授看上你简直是脑子出了问题。”
韩建涛的愤怒值瞬间狂飙,在极度愤怒之下,他朝薤白吼道:“那我又能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要我硬是把他的脸扣进饭盆里吗?还是要给他扔进河里让他呛两口水啊?我就连进门给他注射解药都要看他是不是睡着,他要是醒着就会觉得我在给他下毒,疯狂地把埋在血管里的针抠出来!难道要让我拎着他的衣领给他几巴掌把他扇晕吗!?”
“那就给他几巴掌让他清醒一点,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噩梦里徘徊吧。”薤白恢复了平时的语气,冷静地说,“他会把你也当作投毒的人,对你失去信任,那是因为他生病了,也是因为你也没有让他信到骨子里。在这之后他说不定都会忘了曾经还惦记过你,他说不定都不知道他之前紧绷着神经是因为害怕一个疏忽就会让危险波及到你。”
点到为止的薤白,说完这番话就起身准备走:“谁都会有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别总觉得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倒霉蛋儿,你没那么特别。”
薤白之后又到书房,推门进去的时候还在抱怨:“打扫个书房为什么这么半天啊?”
结果进门一看,发现商陆正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抠着头皮,另一只手攥着铅笔头儿,正在认真地做数学。
“……我是带你来安慰他们的,不是让你来加入他们的。”薤白无奈了,蹲下来摸了摸商陆的背,“要不我把这些拍下来,你回家再研究?”
“等一下。”商陆显然不打算停下思考,“我最近写论文的时候有个地方怎么都想不通,但是现在,思路突然就打开了。”
薤白也不好制止,只能坐在旁边安静地等。
时间也没有过去太久,商陆就从地上爬起来,把铅笔头儿揣进口袋,又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添了两行数字和算符。
“好了,我们走吧。”商陆转过身,朝薤白自信一笑,“去研究室把封条扯断。”
薤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喜欢商陆这种充满自信的笑容:“嗯。”
去学校的路上是商陆开车,商陆在驾驶席,薤白在副驾驶,这种组合久违了,两个人心情都很兴奋,像是回到了他们入学那天的场景。那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象过未来几年会发生这么多事,只能顾着当下,吃醋了,嫉妒了,委屈了,难过了,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才能换来如今的互相依赖、互相扶持。
“甄哥肯定会恢复的,他那个人啊,骨子里傲气得不行,还真以为唯他独尊了。这次被打脸,希望将来他能收敛一点儿。”商陆跟薤白吐槽,还说到前天校方找他面谈,求他能把甄远峰带回学校,那样子看起来都快哭了。
“肯定会恢复,但恢复的时间因人而异,这次我们谁也帮不上忙,只能让韩处长自己想想办法了。”薤白回应着。
聊天间他们已经停在数学大楼附近,下车的时候商陆抬头看了看研究室的窗户,又转身看了眼隔壁医学大楼:“我当初故意装了好多屏蔽仪,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用最原始的方式来监视我们。防不胜防啊。”
“是不是要申请个机密程度更高的研究室啊?”薤白担心今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已经在申请了,但是那样的研究室根本看不见阳光,校方也担心我们在那地方呆久了会抑郁。”商陆很是自然地牵起薤白的手,朝楼里走进去。
路上遇到了不少学生,大家看到商陆的时候反应都惊人的一致,双眼放光但又不好意思打招呼,只能僵硬地朝商陆施以注目礼。
商陆就沐浴着大家的视线,牵着爱人的手,走到了甄远峰研究室门前。
门还被警察用警戒线封着,商陆整理了一下心情,伸手扯断那根完全不结实的线,然后旋转了一下门把手,推开那道门。
屋子里还是他们离开那天的模样,除了饮水机被搬走之外,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他慢慢走进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黑板上甄远峰最后给他出的那道结果为“33”的数学题,笑着说:“昨日重现了一样。”
薤白也坐在他身旁,挨着他的肩膀:“不害怕吗?”
“怕什么?”商陆不解地问。
“就是……一切又会重蹈覆辙之类的。”薤白紧张地搅弄手指。
“下次不可能还是投毒了吧,他们得用点儿新鲜的手段了,不然没有挑战性。”商陆没心没肺地说,“再说了,我害怕的事情也从来不是这种。”
“那是哪种?”薤白没想到商陆还真的有害怕的事。
商陆托着腮看着薤白:“我害怕我的身边没有你,这是我唯一害怕的事,但现在我觉得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发生了。”
“哈哈,那你岂不是无敌了。”薤白被说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笑着掩饰。
“嗯。”商陆却没有再开玩笑,他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头儿,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所剩不多的笔杆,递到薤白唇边,“所以能麻烦你给我的道具附个魔吗?”
“什么鬼!?”薤白完全没想到他会搞这一出。
“就当是开光了,快。”商陆不依不饶。
薤白感觉脸胀胀的,但还是听话地亲了一口笔杆:“就这样?”
“嗯。”商陆拿回那支笔,又放在自己嘴边,吻上刚刚薤白亲过的位置,这才心满意足:“我要用这支笔,算出我算了几个月都没有算出结果的难题。”
没想到还能这样间接接吻的薤白,被撩得头晕脑胀:“你们数学家都是这么谈情的吗,手段挺高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