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惨的是,以他的认知,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被欺负了。
玉榕府的别墅早就被保姆鸠占鹊巢了,她把自己的丈夫孩子接进了别墅中,顺理成章地让自己的小孩霸占了凌漾的房间、玩具、衣服,将他的一切全都据为己有。
她拿着凌家留下的高额薪酬,让自己的孩子读最好的幼儿园,接受最好的教育,却不肯带凌漾去接受自闭症患者的干预治疗,平日里就把他关在不见天日的杂物间,像养狗一样给点食物和水吊着条命。
保姆做这件事做得心安理得,反正以小孩子的认知,说不定都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样的虐待,更没能力向其他大人告状。
只要表面功夫做到位了,谁又会去在乎一个父母双亡,自身还患有严重疾病的孩子呢?
白栀不是什么善人,她也并不爱管闲事。
但是她要给自己立“温柔善良的白月光”人设……而“温柔善良的白月光”,是不会对这种事视而不见的!
在她的干涉之下,保姆的罪行很快就被揭发,监护人赵绍晖知道后非常愤怒,立刻为凌漾更换了新的保姆。
为了观察新保姆会不会也在暗地里使坏,白栀几乎每天都会去陪凌漾玩,顺带陪他做做自闭症干预训练——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半年时光转瞬即逝。
半年后的某一天,白栀在拉着凌漾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了车祸。
车辆撞击产生的玻璃碎片有一块直接插进了她的心脏,伤势太重,白栀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她并不害怕死亡,对任务者来说,在漫画中死亡,只是意味着脱离这个世界,前往下一个世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扣积分而已。
可是如果她走了,凌漾该怎么办?
他还没有变回正常人。
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就连呼吸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她就快要被拖入死亡的漩涡之中。
凌漾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她即将死去,又或许意识到了但并不明白死亡的含义,白栀望着男孩如雕塑般精致冷漠的面庞,想到自己这一年来做的“无用功”,心情万分复杂。
【如果你能成为正常人就好了。】
她想。
不需要多完美、不需要多优秀、也不需要多特别,只要是普通的正常人就好了。
幸运的是,白栀最终没有死在那场车祸里。
更幸运的是,仿佛被神聆听到了心愿,在她醒来之后,凌漾的病竟然真的痊愈了。
甚至都不需要中间过渡,也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他的自闭症竟然就这样好起来了,就连医生也无法对此做出解释。
他如她所愿,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恢复正常的凌漾展现出了极强的自理能力和学习能力,他不再需要旁人的照顾,干脆地辞退了所有保姆,但他照旧住在玉榕府的房子里,继续和白栀做邻居。
他家别墅的花园里种了一大片蓝粉色的绣球花,夏天风吹过花瓣的簌簌声就像一阵轻盈的风铃。
他们在风铃和蝉鸣声里打游戏写作业,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旅游度假,一起吐槽老师,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后来的凌漾太正常了,陪伴她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最初的凌漾是个苍白冷漠,安静到仿佛没有灵魂的男孩。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她看见棺椁中面无血色安静沉睡的凌漾时,他的面容,才终于和十几年前那张稚气又冷漠的脸重合。
凌漾死了。
可是,疑问却徘徊在白栀的脑海中。
凌漾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他死了,最大的受益人又是谁呢?
“白小姐。”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白栀的思绪。
白栀循声望去,来者是负责举行这场葬礼的秦叔。
凌漾父母还在世时,秦叔就是凌家的管家,从凌漾爷爷那辈开始就在为凌家做事,可以说是为凌家奉献了一生,甚至到老了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凌父凌母去世后,他大概是剩余的那些“旧臣”中,对凌家——或者说对凌漾最忠心的人了。
“白小姐,我这里有一份遗嘱,需要您过目确认。”
白栀微微一怔:“遗嘱?”
“少爷在很早之前就立下遗嘱,一旦他发生意外,他死后名下的所有资产和凌氏财团的股权,将全部由您继承。若您彼时尚未成年,遗产将由凌氏财团名下的基金会和信托机构共同监督管理至您成年为止。”
“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全部由我继承?”
“是。”
凌漾是凌家最后的继承人,他一死,没人知道凌家世代积累的庞大财富将去往何处。
白栀接过秦叔递过的遗嘱,伸手轻轻摸了下那个熟悉的签名。
凌漾的字其实很漂亮,但或许是生性散漫,他的笔锋也像他的人一样总有些随意草率,名字的笔画更是能敷衍就敷衍。
她很少看见“凌漾”这两个字,被他写得这么认真端正。
“遗嘱是什么时候立下的?”
她问。
“有一段时间了。”秦叔说,“那时白小姐你还没成年,担心赠与你的遗产会被旁人侵占,少爷才会考虑让家族基金会和信托机构代为管理——他知道白小姐您有个比您小几岁,但很得父母宠爱的弟弟。”
“不过,如今白小姐您已经成年,也就没有让机构代为管理的必要了。”
“他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白栀轻声说。
“和白小姐相关的事,少爷一向周到。”
白栀看着手里那份遗嘱,想到自己成为亿万富翁的未来,很想笑一下,但又实在笑不出来。
进度还没完成,攻略目标就死了,她的任务可以说是直接失败了一半。
第一个世界就出师不利,这业绩实在有点难看……她该不会被漫画部退货吧?
要是被漫画部退货,她就只能重新回游戏部,可是已经跳槽过一次了,再回到老东家免不了被穿小鞋,说不定连游戏里落地成盒的炮灰NPC都演不了了,只能去演画风降级的火柴人……
想到自己可能沦落到人形都保不住的悲惨未来,白栀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有种就地晕倒的冲动。
“喂——你没事吧?!”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
来人是个和她年岁相仿的英俊少年,同时也是她的同学,赵延。
赵延是赵绍晖的儿子,赵绍晖又是凌漾的监护人,因为这层关系,白栀从小就认识了赵延。
但是不知为何,凌漾和赵延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考虑到凌漾的感受,白栀也不会闲着没事去和赵延套近乎,所以虽然做了很长时间的同学,但白栀和赵延一直算不上亲近。
眼见面前的少女泪盈于睫,面如死灰,身体还仿佛纸做的一样差点被风吹倒,赵延神色复杂:“怎么回事?一直没吃饭低血糖了?要不是我扶着你,你刚才都差点晕倒了。难过到这种程度,连自己身体都不在乎,你就……这么喜欢他么?”
白栀:“……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你不懂……”
白栀忧郁地望着手中厚厚一叠的巨额遗产赠与书……恨不得现在就掀开棺材板用它抽打里面躺着的人。
可恶的凌漾,给她这么多钱干什么,带又带不走,倒不如他现在诈尸复活让她顺利完成任务再死还比较有实际意义!
他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但是她的任务……她的积分……她的自由……她的光明前景……她这十几年如一日的努力……
想到这些全都化成了泡影,白栀一时悲从中来,伏在棺椁上伤伤心心地痛哭了起来。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同学,你悲伤的心情我们十分理解……但是时间到了,我们需要送您的朋友——”
白栀哽咽着打断他的话:“不许火化!再放几天!万一能复活呢!”
她哭得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掉落的泪珠不停地砸在棺椁的透明玻璃上,又仿佛是隔着玻璃,落在了少年那张安静苍白的面容上。
明明没有风,可棺椁中簇拥着少年的纯白花瓣却如同经受不住泪珠的重量,开始不停地颤动。
不停地颤动。
*
白栀发誓,那句话她真的是因为任务失败发疯胡说的,完全没有抱着要它成真的意思。
毕竟人死是不能复活的,死过的朋友们应该都明白这一点。
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世界,她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从未遇到过灵异事件,就连作死玩笔仙都没招来过阿飘。
可是,就在葬礼不久之后……
凌漾竟然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