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无修为人自相残杀。

朝代更迭乃天道自然，免不了人与人争斗残杀，皇帝轮流做，今日张三，说不定后日就是山里做和尚的李四。

庭月于是向那些依偎在一起平民，问道：“有谁敢杀这个人吗，先说明白，他是您们人君的……喂，你是哪门子的皇亲国戚？”

男人噎了一口气，哽不上来，捶地道：“我乃当今国君同胞御弟，慧王燕双微！你们谁敢杀我，还有你们……”他恶劣目光扫过修仙者，“你们这群废物，号称修仙者，哈哈哈哈笑死人了，敢杀我，等着遭天谴，全部被雷劈死！”

一听到这层煊贵身份，跃跃欲试的平民一下子安静起来，若自己杀了国君的亲兄弟，那岂不是就算活下来，也活不长，自己死也就算了，全家连带各们亲戚都会跟他一起去死，也许前八代入土为安的祖宗，也会被挖出来，永无安息之日。

平民的命，如草芥低贱，一道长镰挥下去，多少无名野草成为土地的养分，野草是砍不尽的，来年春风一吹，又有密密麻麻的新草冒头，所以高位者从不怜惜，有时还会觉得它们占地，该少一些才好。

没人敢杀。

庭梧平静道：“我来。”

“我来！”

庭梧话音方落，另有一道清越娇脆的呼应紧跟而上。

是庭月从轿撵中拉出的女人，此刻，她单薄身体在风中轻颤，脸上显出一种决绝的苍白。

有那么一瞬，庭月望着她发抖，仍死死抿住的唇角，猛生出奇妙的感觉，弱与强并不是泾渭分明，有些看似美丽娇弱的事物，其实内里是强悍勇敢的；而有些东西瞧着强大宏伟，实则里面软如面团，故作声势。

“请给我一把剑，好吗？”女人走到庭梧面前，在场这么多持剑之人，她却走到没有持剑的庭梧这里，也许她已经看出，真正厉害的人，总是两手空空，神情淡泊。

庭梧对陌生女人，一定是和煦有礼的，唇瓣横抿，古井无波的黑色瞳仁却射出淡淡温笑，同时，手掌浮出一柄天青色长剑，剑身灵巧，中间一道青虹贯穿上下，剑锋薄厉无比，削铁如泥，不需用力，就能将人的骨头切成几段，银色剑柄雕刻了一双衔草归巢的飞燕，“归燕。”

庭月起身踩着燕双微的脊柱，令他无法动弹，笑道：“用归燕杀姓燕的，再好不过。”

燕双微眼眸睁大，本还算俊朗的脸，一半因为恐惧，一半因为愤怒狰狞扭曲，五官紧紧皱在一起，怒吼道：“贱人！狗东西！万人骑的婊子！见了个男人就卖弄骚气的娼妓□□，你敢伤我一根毫毛，我就聚集所有最烂最下流的乞丐干的你变成只会流水的母狗，你生来就是母狗，你知道吗，你生来就是被人干的，下贱的女人，呃唔！”庭月用脚尖用力碾他的脊梁，面前的女人再不下手，她就该把人给踩死了。

“动手。”庭月气得浑身发抖。

女人抓紧手里的归燕，她的眼神冷静坚毅，她持剑的手控制不住抖动，剑身嗡鸣不停，亟待痛快饮血，脏污尖利的骂声不绝于耳，渐渐地，她的手停止了颤抖，力量一点一点在血脉筋骨中凝聚，她一字一字道：“我，是，人。”

“你敢——”杀我！

他的怒喊停留在喉咙间，因为他的头断了。

崩出又烫又腥又臭的液体。

洒在黄土地，变成黑色，变成泥泞，与其他人的鲜血看不出什么不同。

甚至与狗的也没什么差别。

天潢贵胄，蝼蚁众生，贵贱天定，但总有人不服天意，定要拼死一试，死又何惧，我命我定。

女人定定望着滚落脚边的头颅，双目怒睁，死不瞑目，她一脚将他踢远，心里冷笑，“骂吧，骂吧，我要你骂个尽兴，我要你死在你最看不起的女人手中，你以为我会难过，会怕的去死，你错了，我知道，我比你好得多。”

她手里提着滴血长剑，鲜血沿着剑锋凝于一点，嗒嗒垂落。

“你叫什么名字。”庭月用净身术将二人衣衫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女人怔了怔，她从有记忆的时候，就作为贡献给达官贵人的玩物，被严厉而精细的规训培养，十六年来，许许多多人唤过她，在兴致来临时，叫她宝贝、美人、心肝、仙子、小东西；在恼火腾腾中，又叫她贱人、婊子、烂货、破鞋、狗东西……她的名字，随着他们的心情而改变。

女人迷茫地看着庭月。

庭月先是不可思议，后又沉静肃然起来，“那你自己取一个好了，人活着，总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两人说话时，陆成沅已去玄通宗弟子中打探到满金玉的消息。

山中阵法已经被庭梧一脚塌烂，众修仙者拜别庭梧，纷纷回门派复命，剩下没有修为的常人，由玄通宗护送离开。

昨夜击退啼魂后，满金玉灵力将近枯竭，体力不支，陷入昏迷不醒之中，而燕双微不满山中妖怪全被她杀尽，失了精心布好的乐趣，他确实潜伏在村民之中，身边还有八位天师守护，在庭月与云渡离开后，立即显出身份，召集了其他天师将她们一网打尽，又逼着他们赶往其他地方，没想到在半途中，遇到一位红衣少年，那少年十分厉害，八念天师连出手都不敢，直接拱手将满金玉送了去。

陆成沅望向庭月，正色道：“玄通宗的笛音师妹说你也见过那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庭月脑子嘎达一声，立即想起在水中漂流的诡异浮尸，“糟了，是老鬼头。”

“老鬼头，这名字不错。”

十八九岁的少年声线最是清澈朗润，一如耳，脑海忍不住浮现三月的春风，嫩绿的柳条与破冰的溪泉。

在耳畔，在脑海，在四面八方涌来的风中。

庭月脸色突变，视线四扫而去，忽然发现，庭梧已经掠身飞了出去，青光似箭，闪动一瞬，随即更闪耀灿烈的光球抛入空中，将日光都压下三分，轰隆巨响，一座山头顷刻崩塌纷飞，天地黄尘弥漫。

东南方，红衣翩然，轻盈似飞鸟，踏着无数碎石，娴静优雅落地。

庭月懵了。

他就这样，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已笑吟吟落在她身侧。

炸毛，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