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际遇有时候也不得不夸一句玄妙。
接下来便是开脸,上妆,全福人赐福这一套例行操作。
忙完这些,外边一阵吹锣打鼓,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卢夫人颤抖着替平安抚平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皱,双手揽住她肩膀不舍松手。
她才寻回来的女儿,她还没有好好疼她,她怎就嫁了?
如此想来,她又情不自禁地眼泪盈眶,但新婚之日她的泪水可不能弄脏了嫁衣,她快速拍了拍平安,仰头走到一边。
知晓沈玉明肚中无几两油墨,拦门的娘子郎君都未曾对他过于刁难,只平安的亲弟弟安松却在最后关口出言要他多作一首却扇诗。
说起她弟弟这名字,竟和自家女儿撞了个字,若是两人都在场,平安都不知该如何唤人了。
在外边混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情沈玉明自然早有准备,早些时日他便背了好几首诗词备用,便是背完这首,他还可再来一首。见今朝果然用上,他神情得意,穿过人群朝平安挑眉邀功。
拜别高堂之时,看到主座上的人多了一位卢夫人,一众迎亲傧相都心中惊诧,但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只得按住疑问不敢多言。
就在一阵的吆喝声与叮咛声中,平安与沈玉明拜别爷爷与母亲,牵着红绳上了花轿。
花轿一路晃晃悠悠绕着金水桥、汴河走了大半圈,这般极尽显摆的路线,毋庸置疑,必是沈玉明所提。平安在轿中坐得实在无聊,便掀开轿帘想要看看外边风景。
汴京人口数百万巨,这繁华的大街上说一句摩肩擦踵绝不为过。她放目望去,花轿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见得新娘掀帘,翘首以待的百姓们纷纷朝平安热情挥手。
平安回以笑意,他们的欢呼声呐喊声更加高涨。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沈玉明听得动静,也朝那边人群微微颔首。
自从在外当了几年官,他在外边一向注意自己形象,务必要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可靠才行,是以即使这会他的尾巴已经快要摇出残影,他面上仍然装得非常矜持。
跟在他身边的下人们个个都是人精,时时刻刻皆观察着主子的动向。
见自家爷满意,撒喜钱的下人便朝那个方向多撒了好几捧,百姓们得了好更乐得多说几句讨喜的话。
沈玉明这次出手极其阔绰,从接亲开始,只要有人出没的地方,他便喊府中下人洒下喜钱。
他这钱撒得干脆,回响也来得非常快,听得那一声又一声的恭喜祝贺声,他便觉得这钱花得值。
嗯,反正也不是他的私库,国公府的钱不用白不用。
随着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招摇过市半日,平安被晃得一点心气都无。
等到下了轿、拜完堂,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碍于沈玉明在汴京的霸道名声,一群人走流程般闹过洞房,便随沈玉明走出喜房。
看着这群人走掉,平安顿时倚在床柱边无力地长叹一息,她的老腰,都已坐僵了。
没消停多久,外边又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
“娘子,是郎君唤奴婢们过来的。”
平安示意丫鬟打开房门,外边一列丫鬟便端着盘子鱼贯而入。
有两人手中空荡,上前便问:“娘子,是否要卸掉钗环去更衣?”
沈玉明还没到,平安还是想留些仪式感的。
见她犹疑,丫鬟忙道:“是郎君心疼娘子辛苦,命奴婢们前来帮娘子梳妆换洗。”
既然是沈玉明提出,无妆一身轻,平安自然乐得轻松。
等她换洗出来,外边已经摆满一桌香气飘飘、色彩丰富的美食,她只粗粗瞟一眼,便知飞禽走兽,河鲜海鲜俱全。
只听得一声咯吱作响,沈玉明推门而入,等走得近了,平安便察觉他身上传来的濡湿水意。
这家伙方才竟没去敬酒,也同她一样早早换洗了?
“娘子!”沈玉明兴奋地搂住她的肩,指着桌上的菜碟道,“快瞧瞧,都是你爱吃的。”
平安仔细望去,这桌子上大大小小十几个菜碟,他们俩便是吃一晚上也吃不完。
不过这菜色......
做法精细味道独特的牡丹燕菜、樊楼限量供应的虾橙脍、夏日才有的招牌蛤蜊生、仿玳瑁纹路的玳瑁蟹羹、朱雀门外的街边名吃旋煎羊白肠、她夸过一次好吃的八宝脆烤鸭、五味炸酪鹅;还有他们在江宁府时喜欢吃的时鲜清炒脆藕带,在一桌的荤菜面前,这道菜也应了它的名字与口味,清淡、甘甜、香脆,用来换口正正好;剩下一些则是盖着盖和她认不出名字的菜色、点心。
平安点了点它们,沈玉明立马上道解释:“这盘是姐姐赐下的鹿尾酱,是用长白山的鹿尾佐以杏仁酱所制,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可得。”
他又指了指那云纹浮雕的精致小点心:“这个是龙涎香酥,咱们默默吃就好,别作声。”
平安看他那心虚模样,知晓这盘东西怕是也与宫中有关,便点头应诺听他继续道。
沈玉明掀开那白玉似的汤盖,满脸邀功道:“这本是汴京本地的群仙羹,是用羊肚、鸡胗、鹌鹑等十余种食材熬制,可我之前听娘子说起那佛跳墙,便让人加了干鲍、海参、瑶柱、花胶、火腿、蹄筋、还有好几种鲜美的菌菇,咱们昏礼前两日我便让人开始熬制,只等娘子今日品鉴。”
说罢,他谄媚地给平安舀上一碗,满眼放光地望着她。
这么多年,他这双眸子还是这样清亮,不,这样清澈又愚蠢。
不过,她觉得有时候也怪惹人爱的。
就像此刻,平安心中有些感动,看他更加顺眼,这些菜很多不过是她随口一提,他便用心准备好,在成亲这日给她个惊喜。
这复合版的佛跳墙,着实应得上那句:“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的名句。
这种鲜香,是她以前从未品到过的极致荤香。无需香料调味,这胶质浓郁的鲜汤便足以使一盆菜鲜味升华。
“很不错!”
得了一句夸,沈玉明笑得开怀,他当下也自盛一碗,埋头干饭起来:“娘子你赶紧趁热吃,这一天可饿坏了。”
看着他奋力扒饭的模样,平安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别人家新婚,要么数钱,要么扒衣,她家倒好,扒饭!
她本还想与他说说孩子、说说爷爷与新认的爹娘,但这会看着他吃得认真,平安又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了,她也饿得慌。
窗外明月高悬,蝉鸣四起,吹着窗缝中袭来的清风,平安心想,管它的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老夫老妻,就莫要在意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