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川一直都觉得,这世间对他不好,天道不公平极了。
让他被爹娘爱着,却又让他们天人永隔。
让他遇见锦华,却又让他亲眼见着锦华死在自己面前。
让他打破羲和的一枷想起了一切,却又没给他为锦华报仇的能力。
让他感受亲朋友爱、爱人之味,却又活生生剥夺一切。
所谓石族的复生之力,不过是重复折磨。
让他不断在爱与恨之间轮回,给他希望却又尽数收回。
娘说过,复生之人再也无法回到这识海之中。
不离开识海,他日日饱受折磨。
离开识海,面对的却是六重地狱。
识海之内,有仅现在能见到的爹娘,他或许还会是被爱着的小孩。
识海之外,有他的爱人、朋友,他要做的事,他未复完的仇。
他怎么也没法选。
他再次麻木地走向瑶歌住处时,迎面擦肩而过撞了个人。
花川没去看那人是谁,低声抱歉,背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花川回头,那人却说了句——
“小子,论辈分你是不是该管我叫一声爹了?”
山初将酒壶放在他们二人中间,大喇喇坐下,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笑着说:“没想到我在这识海之中有七八个儿子,到头来,还混进来个真的。”
花川别过头去:“我不喝。”
“你喝一个,喝一个。”
他越拒绝,山初便越把那酒盏往他嘴边推,花川生怕溢出的酒弄脏了衣衫,无奈接下。
“这就对嘛。”
花川不解:“你就不伤心?”
山初疑惑:“我伤心什么?”
“你儿子死了诶!”
“就因为这个?”山初笑着饮尽自己盏中酒,“我倒是挺开心的,天道眷顾我,还能让我与儿子再见上一面,让我看到他长大是个什么样子。”
“自私。只顾你自己。”
面对他没好气的这么句话,山初杵他:“你这是对我有偏见,那我干什么都是错的。”
“你就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伤心啊,难过啊,可是木已成舟,难过又有什么用?而且呀,你还可以回去,应该替你开心才是,所以也就不难过了。”
花川垂头:“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和娘吗?”
“当然能啊。”山初饮尽盏中酒。
“当你看到山川、焰火、大江、河流,奔腾不息,每一处都是我们来见你了。”
切。“骗小孩子呢。”
“你看,你知道的,你也只是舍不得罢了。”
山初望向远方叹息:“石族复生,依仗的都是一粒石子的本体与他人之真心,可石族灭族时,烈火燃尽,应该一粒石子都留不下了。”
回不来了,再见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烈火?
花川不由得想到一个人。“能否详细说与我听?”
“行啊,叫声爹听听。”
“老不正经。”
见半天没动静,这老东西竟还真的没有要讲的意思,优哉游哉地喝酒,花川只好十分不情愿地喊了声“爹。”
山初没想象般地大笑,反而更显悲伤起来,是花川未曾见过的严肃模样。
“我本不想与你说,这皆是前人的恩怨,与你一个小孩儿有何干系?我只想你什么也不知,快快乐乐的,平安一世,幸福一世。可你还是来到了这里,或许,你是该知道真相的。”
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花川久久不能回神。
只听山初平静的说出:“石族,是被羲和上神灭的。”
羲和。又是羲和。
“至于原因,我们不知为何。不过我认为,是有人盯上了石族的复生之能,想据为己有,至于如何得到,那人也无从得知,所以一气之下灭了石族。”
讲到一半,山初听到“砰”的一声回过头去。
回头望去,见是花川捏碎了酒盏,狠毒的眼神也在山初回头之时恢复往常神色,他轻描淡写地擦拭着手上血迹,拔出刺在掌心的碎片。
“没事,你继续说。”
“说个屁呀!”山初撕下内衬,为他包扎。
“说这些是因为你是石族唯一的生还者,有必要让你知道真相,不是叫你去螳臂挡车去复仇的。”
“为何不能复仇?”
“就凭你?”
“就凭我。”
“羲和一人灭石族全族,单凭你一人又能如何?”
花川笃定道:“我可以。”
“你可以个屁!再死了,就是真的陨灭了,况且羲和强大无比,是你这种能动动小法术就能杀死的神吗?”
“我就是可以。”花川同他平静解释道:“再强大的神也会有弱点,她是裂相神,自然会惧另一个自己所创的月华。”
山初却变得一脸迷惑的样子:“啥是裂相?”
……
算了,和这个死了太久的人说不清,中间有好多无法互通的信息。
花川只好摆了摆手:“你接着说你的。”
“越川。”
“嗯?”
“越川。这是你原本的名字。”山初看着远方山川连绵不断,指给他看。“你看下面,天下悠悠,你我不过尔尔,等你多去见见世间广袤天地,所有烦恼都会成过往云烟。”
“你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他仰头将酒饮尽。“心有山川与海阔,何惧天下寥寥事。”
山初看着花川如今的模样,不禁回想起当时,他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一出生总是哭哭啼啼的,他却几乎是不哭,吮着手指好奇地眨巴着眼看着这个陌生又新奇的世界。
瑶歌不知道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山初便说了“越川”二字。
瑶歌欣喜应下:“那就叫越川。越过山川,无畏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