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穆年琛从孩童长成少年,从少年再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白重烨备受震撼,他始终不愿相信那个内心纯粹、天真无邪的“阿琛”,有一日将变成他的仇人。
夜半,穆年琛果真来了。烛火下他的盔甲泛着淡淡的寒光,腰间佩戴的狼头刀,还残留着干枯的隐隐血迹,他的脸比起前半月又坚毅了几分,鼻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战场上留下的狰狞伤痕,眉眼低垂,双唇紧抿,面色幽怨语气隐忍:“为何不为我庆功?”
白重烨盘腿坐于案旁,执笔作画,他瞥了眼帘后那抹单膝跪地的熟悉身影,不动声色。
半盏油灯过去,谁都没开口。两人像是进行一场暗涌的博弈,博谁会率先妥协。
每次的结果,无疑是白重烨占尽了上风,穆年琛总会率先忍不住认输。
“阿烨。”
简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再次响起,回荡在整个后厅,将车睿禾一瞬间拉入那个虚幻的时空……
“你究竟何时才能放下芥蒂?”简霖有些哽咽,车睿禾却怎么也无法将他那张混血的脸幻象成英气逼人的穆年琛。
“我在境外十五日之久,这些时日,派人马送去的书信,你可有看过一眼?我每天都在等你的消息,你呢?何曾有一时片刻的念过我。我不明白,我们曾多么好,你都忘了吗?”穆年琛咬破嘴唇,口腔弥漫着血腥之味,“小时候,小时候……”
“阿琛,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车睿禾嗓音清冷,仿佛面前的确有一层永远掀不开的朦胧纱帘,另一边是不甘心的穆年琛,“小时候的事就别再惦念了,你我如今没有任何情义可以言说。”
白重烨执笔重重划下一道笔直的竹节,论狠厉,他与穆年琛不能相比,可论无情,他要更甚几分:“君是君,臣是臣,你既奉我为君王,就该遵从礼数。”他顿了顿,眉眼间云淡风轻,“你若不愿,杀了我便是。”
穆年琛终于站起身,一身凌冽的战甲琳琅作响。他颤抖着双唇,望着帘子另一端的人影,可望不可及:“你仗着我心系于你,舍不得你死,肆意欺我心诚?”
“……”车睿禾缓缓吐气,缄默着。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到底要恨我到什么时候。”简霖低吼,“你该恨的人是我吗?阿烨,明明是你当初口口声声告诉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消失,我记在心里不敢忘,如今终于帮你除掉那些曾令你憎恶的人,我有什么错?”
毫尖猛的一颤,留下震彻人心的彼伏。
白重烨瞳眸有暗流涌动,穆年琛的一席话,让他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母妃被众人流传为蛊惑帝王的妖魅,处死于城南门外的古井中。而他则被逼于虎口下,供皇城相府肆意取乐玩弄。
那段痛彻心扉的回忆,他永生难忘。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汗毛倒竖,浑身颤抖。
……
乌云密布的天,笼罩着凹陷有二十米的地下刑场。场边四周立满大皇子的人,他们的目光皆凝聚于场中央跪趴着的那名消瘦少年身上,时不时低声细语笑弄几声,眼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少年发丝凌乱,面色惨白,双手双脚被长长的铁链束缚着,冰冷的厚重感将他压得难以喘息。
白重烨永远不会忘了自己当时的模样,他从来没那么狼狈过,身为皇子,他在众多侍者眼里,竟连只嫔妃脚边的狗都不如。
随着一声令下,白重烨惶恐盯着前方的大闸门,心里默默央求上苍,能出现双大手救自己逃离这窒息又致命的场地。可惜世上本就不存在什么妖鬼神魔,命不由己,由天作祟。那时白重烨的眼睛慢慢从惶恐转变为绝望,每一秒都是迎接死亡前的痛苦煎熬……
闸门另一端是似深渊般的巨口,看不见尽头,直到闸门上升到一半时,突然从黑暗中蹦出只骨瘦如柴的饿虎,叫嚣着朝白重烨狂奔而去。
“咬死他!”
“贱人留下的孽种!”
“……”
白重烨拖拽着身上沉重的铁链,仓皇地逃。他咬紧牙关,饿虎的吼声在耳畔震颤着他身体里每一寸肝脏,那些高官相府的笑声有多高,他的眼就有多血红,大皇子白文冠的脸猖狂狰狞,他心底的恨意就如下了一记猛药,肆意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