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医院为他清创的时候,大概出于自欺欺人的心理,Omega也的确顺便接受了微创手术,让医生用无针头注射器将芯片植入他的腕部皮下,指纹虹膜一类的生物数据被烧录进芯片里,用于身份验证,权限控制,追踪定位——是联盟最显赫的家庭用以管理众多佣人的方式之一,而在喻宅服务的下人们早早签订过保密协议,将永远保持缄口不言,不会将在宅邸里的所见所闻向外界透露半个标点符号。
他说什么小朋友就跟着相信什么,藻藻闻言轻声惊呼,一脸神往地接着他的话提问道:这个钥匙可以打开故事书里的神秘宝箱吗?
Omega顿了顿,随即淡笑着肯定,口吻似真似假地补充道:还可以用它进出联盟中区那座宫殿一样漂亮的大房子。
小朋友福至心灵地接着问:比理事长的家还要大吗?
话音未落,这次轮到宋栩词微微愣了一下,藻藻见他有些怔神,还以为他从未收看过电视,以至于自己说出来的话竟触及到了他的认知盲区,于是忙不迭地两手向他比划道:喻竞暄理事长,闻庭哥哥的父亲。连小朋友也能脱口而出的名字,喻氏深植于联盟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见Omega雪白透明的脸上仍旧无多反应,藻藻便不再留恋于这个话题上再继续纠缠,很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蜡笔重新埋下头在纸上练习书写宋栩词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将他的名字写作“木羽羽言司”。
小朋友写字写累了就开始自己画画,通体雪白的小小侏兔代表身旁的Omega,而抱着糯米团子的小人,根据宋栩词来福利院的时间,上午是早上好的“早早”,下午是洗香香热水澡的“澡澡”。
宋栩词怀里搁着一盒藻藻郑重其事地分享给他的幸运沙拉,用叉子将一小段苦苣送进藻藻嘴里。助教为了防止藻藻吃太多糖果导致蛀牙,骗他说糖果罐里剩下的口味不是酸的就是苦的,又绘声绘色地即兴发挥了一个吃蔬菜沙拉会变得幸运的小故事,可谓是用心良苦,只可惜过犹不及,藻藻听完之后再也舍不得吃独食,要留下来将幸运值分给美若天仙的Omega。
蔺哲没有藻藻那么容易糊弄。
许久未见,蔺哲小心地捧出来一碟一掌大小的草莓奶油瀑布蛋糕,补给他一句迟到的生日快乐。
宋栩词低声向他道谢,缓缓伸手将礼物接过去。而这一次,蔺哲落下来的视线触上的却不是Omega左腕上那点分外柔婉的小痣。眼下Omega纤细至极的手腕上了保护性的敷料,包裹着层层无菌纱布。
蔺哲眼睑都随之痉挛了一下,几乎不忍心多看,难以想象该是有多疼,平日里弱柳扶风的Omega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痛楚。蔺哲心急如焚,只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语无伦次地关心道:“小词,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Omega买不起一块像样的腕表遮掩一下,只能将手腕伤处藏进冬日外套过长的袖口里。被发现了秘密,脸上也没有丝毫异色,周身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似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在蔺哲眼里他愈发像是摆在壁龛里自内碎裂的瓷,悬在将要跌坠下来的边缘,状态十分危险,清瘦的身体绷着一丝韧性,维系着脆弱的坚忍,让蔺哲感到惴惴难安,生怕下一刻便伸手挽救不及。
宋栩词本不打算回答,微微迟疑了几秒,还是搬出了准备过的说辞:是植入身份验证芯片的时候受的伤,不要紧,很快就好了。Omega抬手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进一步解释道:是佣人进出需要读取信息用的,下次到夫人家里帮忙做事会更方便一些。
随着Omega的话音,白惨惨的纱布之下,雪冷的肌肤似被打上低人一等的烙印,将蔺哲的眼睛生生刺得一痛,一股说不上来的难受深重地绞过胸口,而Omega却面色平淡,情绪稀薄,以清柔如平常的嗓音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始终都很平静,仿佛心脏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接下来大片大片的时间里蔺哲都在心不在焉,一得空就抱着手机躲到一边查找资料,一头扎进检索出来的信息里急切地进行筛选。
有客人进店里选了一大堆零食结账,宋栩词拿着扫描枪一一读取条码。Omega一举一动都令人感到分外养眼,白皙的手指纤如柔荑,手腕细伶伶的一截。
宋栩词有些忙不过来,手腕有一瞬间因为用力不慎牵扯到了伤口,传来十分尖锐的一阵痛,Omega不着痕迹地掩饰了一下袖口。手里的东西无力地脱手,顾客选购的牛乳布丁因而不小心跌在了收银台上,Omega声音轻弱地补救:“抱歉,需要给您重新拿一个吗。”
实际上,客人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也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Omega实在太漂亮,看体态像是舞蹈生。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瀑布般倾泻,眉眼如山水盈盈,眼睫覆下一片秀美的扇影,身上的修饰越减越是美得素净,愈发让那双异常美丽的眼睛成为吸住视线的重点。
清清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所在的空气里,Omega美得近乎没有生气,静得似是在冰水里浸过,脸孔的颜色在雪色与月色之间,有一种极度洁净的感觉。客人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Omega是在同自己说话,在耐心地征询着自己的意见,忙回应说没事、没事,不用那么麻烦。
怕Omega再出错被人为难,蔺哲从浑浑噩噩中腾地一下惊醒,一边着急忙慌地两步并作一步走过来,一边安慰宋栩词道:“让我来吧,你先休息一会。”
因为是自家经营的小型便利店,蔺哲有时候会开导自己只当是守着一个随用随取的冰箱,在工作时间光明正大地给人开小灶,顺手在微波炉里给Omega热了一盒店里最受欢迎的抹茶拿铁。
视线状若不经意地掠过Omega纤弱易折的细腕,如果真是由精密的微型激光刀在手腕皮下划开的伤口,切口用可吸收的医用胶封合后,几毫米的小口到现在应该早已经恢复好了,会细微到根本看不见,而不是像这样割损手腕,划开这么触目惊心的一道。
蔺哲心情复杂,局促地咬了咬下唇,强忍下心头涌起的百种滋味,笨拙地出声宽慰Omega,“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词。”
宋栩词闻言笑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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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寒地冻,愈发冷得令人绝望,取暖费用昂贵,一天比一天难熬,不知道该怎么撑过漫长的冬季。
下课之后,宋栩词坐车过来,默默步入联盟大人物堪比宫殿一般的宅邸里,日渐缩短的日照时间无形带来更多悲观,Omega总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只想尽可能地在妈妈身边多待一会,获取一点无言的安慰,为她分担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宋栩词将校服外面的羽绒服褪下来,挂在佣人房里,接过妈妈那天未完的活。
Omega用简约的檀木发簪松挽着头发,跪在楼梯台阶上给艺术品一般的橡木楼梯仔细地进行打蜡保养工作,将上面细微的灰尘不厌其烦地擦拭干净之后,再用软布将天然蜂蜡细细涂抹上去,态度比天冷之后给自己稍显干燥的皮肤擦上面霜要认真万倍。
慢工细活,一时间还做不完,在偶尔休息的间隙,Omega会看向拱形窗外渐渐变得黑沉沉的天幕,透过窗,庭院里由几十万粒水晶玻璃装点的白色圣诞树盈盈流光,在等待着未来的节日点灯仪式。Omega分心观察着天空里雪落的迹象,天气预报冷锋过境,今晚会降下初雪。
第一场雪浪漫如初恋,总是和告白,心愿,遇见梦中情人联系在一起。宋栩词从未许愿,也已经不再有许愿的心情,对雪天的喜欢不再孩子气地外露。今年的初雪夜,外面应该会很冷,Omega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待,下雪带给他的分明只有更冷的天气和更滑的路面而已。
如同深沉克制的电影镜头慢慢开始移动,Omega作为画面的主角却一直浑然未觉。
从上至下,Omega转到最后几级木质台阶上做最后的抛光收尾工作。
明明是温暖的室里,却在某一时刻忽而能感觉得到新雪初降的气候。宋栩词终于似有所觉,魂不守舍地低垂着头,也因此错失了周围唯恐造成打扰一般压低声量之后对难得回来一趟的Alpha谨慎的问候声。
那道高大的阴影不知何时笼罩在他身上,高度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忽略,入眼的全粒面牛皮军靴从他身边稳稳踩过楼梯台阶。宋栩词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头皮猝然如针刺般地一痛,几根发丝随之挣断了。
他没能起身避让Alpha的身影,散落阶上长度委地的乌发被Alpha上楼梯的脚步无意间踩到了,Omega一连数小时跪在台阶上干活,双腿和膝盖早就已经麻木了,此时如被踩痛的幼猫一般不知所措,浑身引人保护的纤瘦无助。
是抬眼的这一刻,宋栩词才发觉已经下雪了。
仿佛暂时离开了水深火热的地狱,片片好雪飘落下来,伤心事也忽而远了,心脏随新雪渐渐感到轻盈起来。
这么的美,让世界消融噤声的宁静,外面如寂静的修道院挂上冷冷的凇意,让人一时之间忘记了一切痛苦,因为雪已经静静落下来。
华生虚困,岁尾梦蝶。
眼前年轻的男人身上深色的控温夹克利落硬挺,贵重的衣料版型简约,而Alpha通身的贵气与生俱来,冷淡的气质锋芒收敛。
极出众的Alpha,身量非常高挑,带来视觉降温的清晰冷感,周身沉淀着属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举重若轻。
那种慑人的英俊近乎富有侵略性,带着雪的气息。锋利的骨相,五官挺拔,刀刻斧凿般的利落分明,眉骨眼窝都很深邃,第一眼就似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让人再难以移开眼睛。
宋栩词被刺痛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眼尾如染上一抹胭脂雪。Omega背脊僵硬,强撑着身体,指尖紧紧掐在掌心里,指甲不知不觉用力嵌进去很深。
眼角生理性滑落的水意感觉不到温度,Omega仿佛已经不敢呼吸,心也因着说不出的绝望感到一半畏冷,一半灼痛。
喻闻庭停下上楼的步伐,垂眼注视着他。肩头一片碎雪都没有沾,永远有人毕恭毕敬地为其打伞遮雪。
大约在回程的私人飞机上淋浴过,Alpha不见疲态,和风尘仆仆四个字丝毫沾不上边。
视线自高处倾下来,落地窗外的雪也跟着静静地飘落。
人生的第一场雪恍若神显,坠下一个纯白的,银亮的梦。
因为Alpha冷冽如雪国的信息素气息,室里的雪下得仿佛比窗外更盛。
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Omega透过将落未落的泪膜,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等待Alpha将带给他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