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目光好似像凛冬深夜幽谷间的雪。
凉薄到摄人心魂。
“人类死了就是死了。死而复生是诈尸。顶着别人皮相的,那叫对于死者的亵渎。”她说道。
“妈妈是清楚地认识到,那个曾经她怀胎十月,辛苦养育大的宋桑桑,早已经不在…”
被那样一双深雪般毫无波澜的眼注视下。
宋桑桑喃喃着:“即便拥有同样的外貌,似曾相识的记忆,可换了骨子的,终究不是她原本的宋桑桑了。”
“我是僵尸吗?”宋桑桑对她问。
“一路走来也没见你肢体僵硬。”尤冉答。
“水鬼?”
“鬼的话,不可能有眼泪吧?”
“我…是真的,死了?”甚至开始自我怀疑。
“至少接触下来,身体啊、五感不也还是有温度的?”
说话前,尤冉早已蹲下身来。
她伸开手臂,默默无声将人整个儿拥在怀中。
“那,为什么,还将我抱得这么紧?”
宋桑桑着实费解。
“只是很早之前,当初…在我伤心、彷徨、又失落的时候。曾有那么一瞬间,也希望有某个人,能够像这样的拥抱住我。”尤冉说。
一如既往地语气淡淡。
这次整件事里都透着蹊跷。
死人如何复生且先放下不论,身为北方J省的宋桑桑,为何又四年后,出现在X市?
难道真如她大抵虚假的记忆当中,四年间还读了个大学?
“我就这样拥抱住你,你看向前方,我只看着相反的方向。我不会看到你的脸,更不会看到你的表情——”
尽力压下来心头疑惑。
尤冉嘀咕了句:“看不到眼泪,应该会更畅快一点吧?”
最初给人印象感觉,有点冷峻三无的尤冉小姐,除了怕鬼,居然也会说出这样多话来……
宋桑桑默了片刻。忽然带着哭腔说:“…尤冉,我,恐怕是没有家了。”
眼睫和嘴唇颤动着,继而身体也颤抖起来。
“想哭就哭吧。”
尤冉抱紧了宋桑桑脑袋。
“我不会说‘加油,你一定行’、‘清醒吧,这世界就是这样’、或者‘振作起来!’之类,这种空谈又毫不负责任的话,因为人就是人。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再怎样的设身处地和感同身受,你也绝非当事本人。
听她说:“但我想抱紧你。”
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昨天为止,我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听从市里发布,开开心心的去做全民检测,就想着‘啊,要不从今往后,也将修仙当成一辈子的职业选择?’,突然间被告知‘对不起,你死了,我们这里没有你存在的身份信息’,又什么亲朋好友都联系不到…”
“歪打误撞遇到尤冉小姐和古镇派的大家,又听说可以借用黑卡直接乘车,我还有点小窃喜。想着,不论如何,先能回家就好。工作的事也有着落,老天也还是眷顾着我。”
不想才下班车,连家门都没得进。
宋桑桑哭着说着上气不接下气,“灵气复苏了,这个世界也一定是疯了。”
“去年年末那段时间,谁都知道人有多么的害怕。”
一夜之间,浓郁灵气充斥满了整颗星球。
“空气被污染,城市停摆了,每一天都在死人,食物和水都得去超市抢购。每天清早翻看手机时,一个个鲜活增添上的数字,都是一个人生命宣告着终结…”
人人都惧怕着。
相较于发现复苏后的‘灵气’,作为一种全新可持续性能源使用构想的喜悦。取而代之,是人类对于死亡…天生来的恐惧。
部分国家和地区,大规模无秩序的混乱持续过一段时间。
庆幸在辰国,最早采取了应急性措施,才将伤害损失降低到最小。
直到半年后的今天。
全世界范围内,抑灵果的供应,终于达到了饱和。
人类这才安定下来。重新规划起,从今往后,该要如何在这灵气浓郁,妖灵狂喜的凡世间,继续生存……
半年前事件再回想起,或许还形同一场幻梦。
但人类种社会,当前普遍性认知:这不是灵气。
重复一遍,这不是灵气。
这是比生化更甚,比战争更残忍,这是,全范围绝杀性的——毒气!
这并不是什么‘复苏’。
而是——
世界末日。
宋桑桑伏在尤冉肩膀上,哽咽着,说不清楚字句。甚至鼻涕眼泪全都出来。
“你和我一样啊…”
尤冉小姐低低地自嘲笑了。
一样?
一样的无家可归?
宋桑桑抬手使劲抹了眼睛。现在还不清楚。
“啊,对了…”
迟疑过半晌。
尤冉她犹犹豫豫着才说:“要不…我七十一块五毛不要你还了?”
“毕竟认识一场,看你一穷二白,被赶出家门,又哭得伤心——”
言外之意,总不能逮着只穷鬼硬薅毛吧?
“事到如今,被你这么一说,谁还会哭啊。”
想起兜里干巴巴的两毛钱……
宋桑桑险些气噎,“莫名其妙被免掉七十一块五毛钱的债务,我应该很高兴?”
“谁知道呢…至少不会哭的太难看吧。”
尤冉别过脸去。搭配上她刻意端着一成不变的面瘫脸。
“……”
宋桑桑彻底破涕。
“刚来时厚结叔不也说过?派长有言,来都来了,咱们也算一家人(勉勉强强程度上的)。”尤冉说,“古镇客栈虽小,但也算得上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
宋桑桑面上还有犹豫。
“回去吧。”
尤冉便又重复了遍。
“派长估计还给我们留了夜宵。”
“可是…”
宋桑桑张了张嘴。
不等她再说出一个字来,尤冉:“有米粉肠粉砂锅土豆粉和螺蛳粉!”
“……”
宋桑桑终于笑到连肚子里都开始抽搐。
“嗯,到此为止,回去吧。”
宋桑桑轻点了头。就站起身。本想伸手去拉尤冉,又被迎面递来的,一只小企鹅存钱罐给塞得个满手……
是她之前刻意去忽略,弟弟从门扇下排水洞里,硬塞过来的。
眼角未免又泛起了湿意。
这次是她主动地拥抱上去:“尤冉,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