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急着回答是或否,反而看着面前两份东西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我跟你的作风不一样,比较习惯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出击,但这个提议对我确实很有吸引力,也存在很大的可行性。不过,我有两个疑问,希望在交易前你能为我解惑。”
“当然,拒绝回答也可以,这不会影响交易的进行。”
见他眼神示意继续,我比出两根手指,平静地提问,“第一个问题,我吃下这份药对你有什么好处?”
“……问题提得倒是有水准,但越是想要的东西越要藏好,你如果想向敌人试探情报,就不该在刚开始谈判时就把底牌亮在桌面。”
听见我开口,他似乎预料到了我会这么问,语气有点无奈。
“至于有什么好处……我打算批量生产这批药,目前还在临床实验阶段,正好拿你做实验,”他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见我不为所动,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是迷魂药,让你吃了就没法离开我。”
“你最好是,小心终日打鹰被鹰啄了眼,”我都懒得接这种幼稚的口嗨,直接抛出下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资料为什么要分批次给我?”
“我记得规则只说了可以拒绝回答,没说回答是真话还是假话吧?那么,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他撑着下巴,不紧不慢敲击着椅子扶手。
“因为资料太多被我存放在不同地方,派人去拿需要时间,没那么快全部到手。”
“因为有部分资料不能让你知道,我要提前做点手脚蒙骗你,以免你扰乱我的计划。”
“因为我想用它作为一个正当理由,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每天都能正大光明来见你的借口。”
“以上回答你喜欢哪个?你喜欢哪个,哪个就可以是真的。”
见他这副挑衅的表情,我笑了起来,没有去接那份密封袋,而是旋开药瓶,倒出一颗胶囊,拈在指间,对准他石榴石般的漂亮眼睛,将两颗宝石的轮廓重叠在一起。
“——那我的选择是,不选‘是’‘否’,我选‘all。’”
我对着那颗漂亮的宝石狡黠地眨眼。
想试探情报,最该担心的事不是对方说假话,而是对方沉默不语。毕竟想撬开一个人的嘴,比分辨信息真伪难多了。所以,我最想得到的答案,在他开口回答我的瞬间就已经得知了——
【我还能信任你吗?】
而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当然可以。】
不用打开袋子,从床垫凹陷程度也能看出,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资料。作为一个在职场当牛做马的社畜,我当然知道这么厚的一沓资料不是一两天就能收集到的,如他所说真是EVER的资料,那确实对势必会跟EVER 对上的我产生极大帮助。
即使是不同世界的EVER,也必然能有利用的共同之处。
但我还意识到了一件事。
秦彻在暗点就一直在跟EVER作对,双方必然是彼此的黑名单。这个秦彻既然跟EVER也是对头,那么可以反推,不仅是他在收集EVER的情报,EVER当然也会关注他的行踪,想方设法阻挠他的行动。
行动受限的情况下,这份资料必然不是为了安抚被激怒的我,临时派人去取来的。
——而是他一开始就打算交给我。
怎么说呢,他确实不顾我的意愿,用我不认可的方式把我带来了这里,但也确实如他所说,没想着一直关着我,也不打算把我当宠物豢养……把这份资料共享给我,说明他认可我的能力,甚至笃信我能做到。
既然他没有骗我,那么,我也该收回我的施压和试探,回应同等的信任。
“你说的我全部相信。”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会相信。相信你暂时无法将资料全部交给我,相信不告诉我的事情是有你自己的考量,相信你想借着这个理由修复我们的信任——”
“我可以先对你交付无条件的信任,但是你觉得这样的程度就满足了吗?”
将胶囊放入口中,借口中干涩的唾沫艰难咽下,锤了锤胸缓解喉咙里的异物感,我小声抱怨了一句真难咽,抬眼重新看向他。他坐在椅子上有些怔松地注视着我,见我投来视线,才若无其事地收回伸到一半的手。
“加码。”
我直视他的眼睛。
“我还要你的特效药配方。与之相应的是,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一个我不会拒绝、不会回避、不会对你说谎的问题。”
他同样没有急着回答是或否。
靠坐在椅子上,他出神地望着我,像是在沉浸在某种奇妙的氛围中,手指极有节奏地轻微敲击着椅子扶手。风撩起窗帘,在身后劈开一道光,他的面容于光影明灭中有些模糊不清,那双红瞳却始终幽幽注视着我。
“一个问题就想换走我改良后的配方?”
“听起来似乎是我亏了。”
这么说着,他的表情却不见恼怒,甚至相当放松。
“是吗?”听见他这么说,我并不气馁,迎着他欣赏的目光,拿起密封袋晃了晃,学着他挑起眉毛,“可是这个问题我没有限制时间,也没有限制提问方式,你大可以在我研究完这些资料后再向我提问。”
能跟EVER斗这么多年,除了他跟EVER势均力敌之外,估计还有点打发无聊的心态。
我可不信这头倔驴非要做什么还做不成了。
“你的信息向我开放了,可我掌握的信息你还不知道,”我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跟同一个对手玩这么多年不无聊吗?不觉得这种垃圾早该摁死了吗?想不想换点更有意思的挑战项目?”
伸出手指,暗示性地向上指了指。
“——你真的确定,没有想问的东西了吗?”
撑着下巴,他微微张着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很久。我也不急着催促,见他还在无意识敲击着扶手,干脆拨弄起了药瓶,把里面剩下的胶囊像节拍器一样摇动得沙沙作响——
以他敲击的节奏。
手上动作一顿,红宝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像野兽紧盯住猎物。
“……你发现了?”
“暗示得这么明显,很难不发现吧?”我毫不在意,继续晃动手里的药瓶,“在商场的时候你就差点唱出来了,当时只觉得有点耳熟,后来又说想给我唱喜欢的歌,现在又一直在敲椅子。”
“稍微猜猜就能猜出是哪首歌了。”
“深(ふか)く深(ふか)く深(ふか)く深(ふか)く~”我随口哼了两句,转头看向他,“就这么喜欢‘小金鱼’吗?有事没事就一直在哼这首歌。”
“……”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盯住自己指尖细细碾搓,似有阴霾从暗红色眼瞳中掠过。他无声地笑了笑,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叫这个名字”,重新抬眼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平古无波的平静。
“喜欢,当然喜欢。”
“你唱的歌,还有你的提议,我都喜欢。”
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朝我伸出手。一米九的个头即使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有压迫感,泄漏进来的光亮被他挡得严严实实,那双眼睛却依然亮得出奇,摄人心魄般晕着幽幽红光。
“既然你选择加码,我当然跟注。”
看着他坦然伸出的手,我不甘示弱回握住他的指尖。这次倒有分寸了,比我两只手加在一起还宽大的手仅仅虚笼住我前半截手指,就礼貌松开,只残余一点指腹茧子摩挲过指背……留下似有若无的触感。
像猫静静从身边流走,还要用尾巴圈一圈我的手。
“那么,合作愉快?”
他轻笑着注视我。
“希望我们彼此享受接下来六天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