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得比我早,我翻身睁眼时他哄我再睡会儿,不急着起床。我“嗯”一声将他打发走,扯过被子蒙头继续睡。
他的床垫真的好舒服,软硬适中,比我的床适合睡觉。我不由得多赖了一会儿,再次睁眼,已经是中午了。
“醒了?”他靠在床边玩手机,“身体还难受吗?我拿饭过来给你吃?”
“谢谢。”我想拒绝他,但屁股坐在床上的酸痛感让我不得不屈服。没想到后劲这么大,我以为只疼一会儿就过去了。
或许是无法行动的姿态太过可怜,他唇角勾起,撸了把我的头发,“今天就窝床上吧,小猪。”
我现在是玻璃心,他随便开玩笑的结局当然没好到哪去,我宁愿拉被子在他床上装死,也不愿意吃他拿来的饭。他又哄又闹了大半天,吵得我耳朵受不了,我才纡尊降贵拿起筷子吃他新学习的菜。
“这道菜叫‘年年有俞’。”他给我介绍这条西红柿味的红烧鱼,“寓意是年年有俞年。”
真是很幼稚的解释。我夹了块鱼肉,吐槽道:“你怎么不煮道‘年年有归’。”
“哎呀。”他本来放弃抵抗了,但忽然灵机一动,戳我的手臂,说:“我的‘年年有归’在这儿,正在吃我的‘年年有俞’。”
感觉有被冒犯,我用筷子敲他的头,“乱来。”
“哼。”他不服气,和我小学生吵架:“本来就是。”
自从昨晚做了那些事以后,他今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他吃饱饭坐上床,时不时在我身上摸两下,还去开我房间的门,把我的枕头拿过来当靠背。一旦我表现出漠视他的状态,他立马哼哼唧唧到处亲,推都推不走,最后还是在我的威胁下才恋恋不舍专心玩手机。
“俞归,外面变阴天了,是要下雨吗?”他出门上厕所回来,和我汇报最新的天气情况。
“嗯,凌晨台风来。”我们这里离海边一百多公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会受台风的影响。但因为山多,风刮到南城也很少造成特别大的灾害,主要是防降雨量过大而造成的洪水。
他躺在床上刷台风有关的信息,隐隐期待:“我还没见过台风呢。”
没被台风训过的娃拥有超绝心态,心思单纯得很。我敲他脑壳,提醒他:“别期待,不是什么友善的玩意。”
他趁机提要求:“那你保护我。”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拍他的脸,让他清醒清醒。
我出门看天,发现它已被层云覆盖。风倒是平静,外边热得像蒸笼,这是风雨将要到来的征兆。不过几个钟头,定起狂风,一扫暑气。
我回到我的房间,把大包小包的鱼干鱼丝给俞年,让他留够自己吃,剩下的拿去三哥家分给他们。
这小子占有欲是越来越强了,盯着桌面上一大堆海洋制品小零食问:“一定要给他们吗?”
“废话,你是沾了他们的光。”怕他不高兴,我都没敢说“如果我没想到给他们买,都没你的份”。
“真的是。”他打包好东西,穿拖鞋路过我时还揉我头发,“口是心非。”
我白他一眼,“爱信不信。”
他走之后家里安静多了。我翻他的抽屉,找出他昨天扣下的两瓶药,将里面的药粒倒入其他药瓶里,再将提前准备好的瓜子倒进空药瓶,拧紧盖子,放回原位。瓜子晃动的声音虽然与药片晃动的声音不一样,但基本上不会有人注意听。只要他不打开瓶子,他就不会发现里面的药已经被我拿走了。
如果今天是晴天该多好,我还想再晒晒太阳呢,可惜不是。阴天的天空看起来比晴天的更近,升至高处触手可及,只不过它沉重而压抑。阴云的另一边是什么呢?阳光?还是更多的阴云?应该是阳光吧,毕竟地理书上是这么说的。
我目光转向俞年房间门外的狗窝。来福这小贪玩狗,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回家,还天天去那种容易被雷劈的地方耍。算了,小动物对天气的敏锐度比人的高,应该知道半夜才下雨,不追究它。
我又去找它的饭盆。它今天吃得还挺干净的,看来俞年教得不错,它已经适应和他一起生活了。厨房的狗粮还剩两包多,证明这段时间吃得不多,挺好的,饭菜比狗粮有营养,明年过年又可以长胖了。
我听见电动车开上门口小坡的声音,是俞年回来了。陷入恋爱中的人真是走路都冒粉红泡泡,他宠溺的看着我,对我发射“信号”,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他张开手想抱住我,“俞归。”
“别动。”我往后退,右手伸直与他保持距离并做出警告。
“哎呀。”他无视我的提醒,将我紧紧抱住,头埋在我的肩,撒娇似的抱怨道:“做都做了,怎么还这样。”
“……”
他的手不老实,又伸向些奇怪的地方,“是不是忘了?要不再复习一遍?”
“滚。”我费尽全力将他推离。我从小就比较敏感,抗拒别人亲密的接触,我觉得那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他们的拥抱像一种服从,而我不得不因为他们的服从而有所行动、为他们提供支持。可我知道我没办法帮助他们,我连自己也救不好。
尤其是俞年,他的情感比别人夹杂着更为复杂的成分,无私给予爱,也希望从我身上汲取爱。可他最大的问题是“乱给爱”,不管我需不需要,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只要有,他就给。他做了太多,渐渐的,我会感动,我必须感动。
可我无以回报,面对他我会愧疚。我们不是平等的,他向我的天平投掷了太多礼物。他想要的我给不起,但我又必须找点东西去回报。长期如此,它们成为了一个矛盾体,聚焦在我身上。
刚开始我选择了跑,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昨晚我选择了给,可我现在依旧想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以前能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恩赐,现在却纠结在各种问题上审判我自己。
“俞归……”
“我让你滚你听不见吗!”
我一着急,不小心吼了他。
他做出防御姿势愣在原地,再次看向我的眼神,陌生、怜悯。
“你还好吗?”他缓缓放下格挡的手,小心翼翼迈出半步。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恰到好处却难以回报的关心。我不想要这种爱,就是它们让我越来越愧疚。
我颤抖着声音求他:“挺好的,你走开。”
他忧心的点了头,然后伸手,将我放在木箱上的药瓶往我这边轻轻推了一下。
“我忘记提醒你了,记得吃,对不起。”
他转身走了。
阴沉的天气,灰黑的地面,闹不动的小院,永远不用担心塞满的房间。一点变化也没有,就像我回家听到噩耗,不信邪的等爷爷奶奶回家的那天。
对啊,我是病人,我有病。
很早以前就生病了吧,谁会到逝者房间里去,谁会去还原逝者的生活场景。按照习俗,爷爷奶奶的一切生活用具都会被扔掉。但我第一个去打工的寒假,花了一大半工钱去找老木匠订制床架,自己把木材搬回家,拼好了爷爷奶奶的床。接着是木箱、摇椅、风扇、镜子,我把它们一一归位,就像他们还活着时那样。第二个学期,我每个周末都要回家,打开他们的房间,待在摇椅上看。
高二时我才逐渐接受事实,把房间锁了起来。我必须变得忙碌才能排挤掉这些不好的回忆,才不会有时间去考虑俞琰斌他们的对错。刚刚好,金钱上的重击塞满了我大部分时间,闷热的集装箱宿舍和部分变态工友时不时的骚扰烦躁到让我无暇顾及过往云烟。
只不过爆发时刚好碰上他了,所以我把责任全都堆在他身上。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他只是个无辜的过客。
我把书包里的衣服全拿出来,放入一瓶又一瓶药。去买点酒吧,我还没怎么喝过酒,他们说“一酒解千愁”,喝完了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我想去找爷爷奶奶,他们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待了。
“俞归,你去哪?”
出门时,一向机敏的俞年双手撑在门框上,穿着睡衣从室内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