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在水晶球前款款而坐,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眼睛却是牢牢盯住在水晶球里那位打坐但因未知的痛苦露出极为隐忍的表情的王秋脸上。
“你说他能行吗?”
看得全神贯注忽然被一句打断,唐三眉头下意识一皱, “我怎么知道?人劫是他渡又不是我在渡,具体能不能成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只能说他表现不错,人劫第一劫确实过的比我想象中快,不愧是我宝贝女儿之前看中的,小舞桐眼光不错。”
旁边一位半长发、同样一袭神装的男青年以手枕着后脑,看起来十分吊儿郎当,面上的关怀神色却不是假的,“你唐神王都开口夸人了,这位王秋肯定能行了。不过他对自己也是真狠,生生打自己那一拳……脑浆都快打出来了居然哼都不哼一声就继续走了,是个硬汉。”
说着说着,似乎是又想起来了那个场面,青年咂咂嘴,露出半敬畏半震撼的表情。“不过他个性这么坚忍,倒是让我有点喜欢他了。要是他能接下我的神位就好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开口就是金科玉律?从始到终就没有瑞兽度过人劫的,我是真不能肯定他能不能行。”
说着,唐三又没好气地道,“还有你个融念冰,别贪心不足了,你的那一个神位是能掰成两个给人是不是?刚和我抢霍雨浩,现在又看中王秋,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小孩子一样什么都和我比。”
似乎停了一下,他又想起了什么,舒心地笑起来。“那也好!就按你说的办。霍雨浩归我,王秋给你,你说的啊!”
融念冰赶紧道: “诶,我只是说要是他能接下,这叫口嗨知不知道?你看他能接下来吗,就算有这个实力,魂兽什么时候能继承神位了?霍雨浩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的!”
“你小子玩弄我感情是吧?我生气了,融念冰你给我等着,明天开会我来给你穿小鞋!”
“唐老狐狸,你仔细听听这说的是神王话吗?!到底谁才是小孩啊!!”
……
回到王秋精神世界。
王秋的大脑,此时依然飞速的运转着。
只是。经历了旅途的过分劳累,又往脑袋上打了一拳,之后胸口又被刺一枪、右手化为白骨,剧烈的痛处以及从灵魂深处蔓延来的疲惫已经让他的体力和精神力彻底透支。
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有一种虚无的困意缠扰着他,王秋全身暖洋洋的,身体就像太阳底下的棉花糖一样的软,有一种无法被质疑的力量在劝说着他,闭上眼睛,陷入永恒的安眠……
不能睡!他骤然惊醒,狠狠将舌尖咬出血来。如果真的睡下去了,在这神识之海……说不定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能睡,就算想不出办法,也要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王秋咬了咬牙,抬起那仅存完好的左手,以盘坐的姿势,拾起了地上的一片碎片。
令人惊奇的是,那碎片并没有像之前的“枪”一样溶解掉他手上的皮肤,反而安稳的躺在他的手心。
王秋忽然知道了答案。
描摹自己的自画像会不会难?
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记者在询问一位画家。
画家说,不难啊,找一面镜子对着自己,就能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其实又很难,因为光看着镜子,你只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你的神态,你的眼睛,你的心情,不是镜子能够告诉你的。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如果真的有,那两片树叶也有些微不同的地方。
王秋残余的手在地上摸索着。
一片一片,那些碎片很小,很难想象曾经构筑出的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子的形象。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犬夜叉里的四魂之玉的碎片,在心里诟病过很多回那一片一片是怎么最终拼成了珍珠一般的形状。但他现在拼的不是什么玉,而是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心生敬慕过又心生嫌隙的、曾经巴不得她就此消失,却又在真正消失后感觉到痛苦的……人。
他还记得朝自己的心魔挥出那一拳的时候,“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是真实的她不是那种会因为疼痛本能的闭上眼睛的人吧?她是坚定的,是执着的,是坚强的。
而他不一样。或许有一点影子,但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深处并不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会最终成为“她”那样的人呢?他不知道。
但是,哪怕更多更多的喜欢着体贴的、奉献的王冬儿,身边还是没有她那样的人出现。在很多个那样的夜晚,无人守护的士卒决定自己成了王。
有的时候,黑夜里没有掌灯的人。想要熬过那片黑夜就必须自己摸爬滚打,远离一切自己想要克服的东西。
“其实我确实是很欣赏你的。”
王秋听见自己一边拼一边说着,“我命不好,或许还好?但是经历过了一些不好的时期。那个时候,我想着要是变成你就好了。虽然你有好运围绕,但自己其实是享受不到好运的吧?我只是觉得你拼搏的样子很美,不管拼搏的结果怎么样。我知道这种感觉不是爱,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单凭这一点,我对你是心服口服的。或许之前想过,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改变人生?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就混成这样。想笑我的话可以先笑一笑。”
一边说着,他拾起代表着“眼睛”的碎片,放到了“她”该存在眼睛的位置。
“其实我化形成功之后,我还从来没想过会化成什么样子。俗话说的好,相由心生,那我估计长得现在挺丑陋的。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要是我审美有你的一半好就好了,舞桐那张脸真不是盖的,我都不知道我帅不帅。隔了太久,我也不记得穿越之前自己长什么样了……”
“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发觉到你的存在的时候,我很心虚。我怕你来一个物归原主,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直接夺走。但这其实就是合乎情理的。无依无靠又贪心妄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难想象你不恨我,我也很难想象到最后是由你为我做出牺牲,我以为你会咬牙切齿的恨我,然后笑着看我消失。”
一边苦笑着,王秋拾起手边为数不多的碎片,继续拼出大致的轮廓。
“我有点后悔了,当初我应该多和你沟通沟通的,我现在还不太了解你。之前总是顾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想法是什么、你想要得到什么、你害怕什么、你喜欢什么。现在能做的只有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回来。如果真要让我消失,我也愿意。就是我也有点私心,不知道你现在对雨浩印象怎么样。喜欢当我没说,不喜欢的话能不能看在我面子上捏着鼻子和他过一过……等他死了,你再大手一挥把他甩了……”
功成。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但是手并没有闲着。最终的成品,一个立体的黄金龙女闭着眼睛在地上躺着,表情安详,状若无物。
王秋颤颤巍巍的走到她的面前,想表现出工程师俯瞰至美之作的那种欣慰,却由于失力始终进不去状态。
他看着“王秋儿”失去血色般的苍白脸颊,忽然失了神。过了一会儿,他笑道:“你的手空着总感觉失去了什么似的。该你拿着这把枪。”
说着,他要唤出自己的黄金龙枪,但黄金龙枪并没有回应他。
“我懂了,是因为这里已经有一把枪了。所以你觉得没有唤出的必要了吧?毕竟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一把嘛。”
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着黄金龙枪说的,王秋用左手简要将右手的白骨移折了一下,随即……搭上了那柄枪。
龙枪终于,取了下来。
王秋将龙枪塞进了“王秋儿”的手中。
“枪到了你手里,你应该刺我一枪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个死人。站起来!刺我一枪。”说这话时,他的语音甚至涌上了一股严厉。
“……”
“王秋儿”依然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动作。环境也没有任何变化。
王秋的表情终于失落了起来。
“……你果然不是她。”
王秋儿是真的死了。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弥补的办法吗?
他看着“王秋儿”手上的那把龙枪,忽然,他的心绪沸腾了,一些疯狂的设想如洪水一般冲开阀闸喷涌而出。
用龙□□死自己!
为什么不呢?没有解局的空间,自己待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让我死!让她活!把我的力量都给她!还给她!!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鬼使神差的取下了那柄黄金龙枪,握在了手心。
头上的创伤,胸口的创伤,手上的创伤,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恢复了。白骨化为皮肉,胸口恢复如常,头部不再疼痛。
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吸引感在他的手心颤动。黄金龙枪不知不觉间倒转了、斜放了,枪尖斜对着他的下颔,好像也在起舞,在咆哮,在歌唱!
快死吧!让她活!
快死吧!让她活!!
快死吧!让她活!!!
王秋鎏金色的眼眸失神了。那是命运无形的牵引,要他自裁,要他以死亡向王秋儿、向这斗罗位面谢罪!
命运的使者应当遵循命运的指引……?
“想都别想!!”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王秋直接倒转黄金龙枪,将龙枪折为两半。
他喘着粗气,直接将龙枪丟出老远。
“去他的弥补!谁跟你说的去死才能赎罪?就算要弥补!那也至少要当着王秋儿的面才行!现在她死了,我应该在保全自己的情况给她求复活!是她让我好好活下去的。我要是死了,哪怕她活过来都要骂我做人没半点出息!”
“我现在是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凝聚魂环要经历的东西!这是把我的命劫和凝聚魂环融成一体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劫数……”
环境应声破碎。定睛一看,王秋又回到了自己的精神之海。
居然误打误撞的……找到了破解之局?
王秋来不及在心中感到欣慰,摇摇头,让自己先行冷静下来。
先不计较这个,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凝聚武魂真身。在这里浪费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想到这个,王秋灵体立马在精神之海中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尽力的描绘出真身的雏形。
他不知道,那重新拼接的威风凛凛的黄金龙女本该随着人劫第二劫的破碎化为光与尘消失的,却意外的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寡淡的笑意。
“王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做的很好,甚至挨过了我自己都没有完成的那一关。我当初就是因为第二劫,无法直面对霍雨浩和王冬儿造成的伤害,又因为对霍雨浩太爱,当他表明爱我时心生离世之念,最终选择了献祭。”
“你问我恨不恨你?……起初是恨的,回到过去,自己的身体还被别人占用,换做谁心里不难受呢?但是后来,我不恨了。因为你,为了唐舞桐从那上面跳了下去……”
“重情重义、敢爱敢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个毫无关系的灵魂能出现在同一个身体上,本质上也算一种了不得的缘分。在你当时为情身死的那一刹,我就忽然不在意你和我共同使用一具身体了。不然你猜我为什么在之后那么配合你?”
“总之……希望你保重,前路漫漫,别忘了履行你许下的承诺。不过,我应该是没有看错人的吧?”
“我的灵魂不能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该去往冥界了。我要走了,故人,再见!”
深深的看了正在闭目描绘的王秋一眼,但却无关风月,不掺带任何男女之情。王秋儿心里知道,生死有别,她现在说的话永远不会被听见。
没有丝毫的留恋,她转身而去,那一缕灵魂之体也慢慢消失了。
在坠落……
在不停地下坠。
沉浸在混淆的世界里不被定义的个体,在黏稠的沼泽里沉没,在光影的遇见里永沦。
周边是翻涌着的、蔓延开的,不明白是不是污浊的……不断地嘶吼着的……
虚无。空虚感、空虚感。
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虚无的幻梦,但又太过真实了,王秋连睁开眼睛都很艰难,只能放纵身体沉没于无意识的深渊。
……但是最终,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伴随着依然涌动不已的心绪,王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一旁焦急等待的妖灵急忙凑了上去:“瑞兽,你可好?第七魂环凝聚成功了吗?!”
“成了成了……”一张口,没想到破音得有点恐怖了,仿佛仅仅一天自己就已经变成了哑嗓时的安陵容一般。王秋急忙捂住嘴,点了点头。
“成了就好,不知瑞兽怎么给自己惊世骇俗的第七魂技命名?金猊真身?瑞猊真身?金龙真身?”
“这个嘛……”王秋沉思了一会,露出一点笑容,却分毫不见一点明媚在里面。
“我想称呼这个魂技为,黄金龙魂。”
黄金龙魂,黄金龙女之魂,黄金一般不屈之魂。
谨以此名,纪念坚强不屈之黄金龙女,亦为纪念劫却心魔的自我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