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家主默不作声,而面色凝重到了极致。
整支公冶家车队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线。虽然说车前有大汗御赐的白旌王节,但在这个时节,若士兵图财图色,只做不认,混乱中将他们全部杀死,绝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讨公道。
此刻出城,本就是行险。但这是最后的离开机会。
公冶家的车队配有能讲北羌语的胡人,此人是一个羯族的老者,立即上前陪笑解释。
完了又道:“公冶家在北方时也常和北羌族做买卖的,你们军中用的预防瘟疫的熏料,便是公冶家跋山涉水,自南边运输来的。”
那军士听了,这才语气和缓了些,道:“车里是什么人,我们要看下,才可以放行。”
这是怕夹带了什么重要官员皇族出去。
羯族老者陪笑道:“都是些伙计仆人,这辆车中坐的,却是我们家主、夫人和公子了。”
话这般说着,却不得不挑开车帘,让那群军士看过车内情形。
苑四娘此番早有准备,公冶家本有易容的传承,她事先已将容貌改装得普通,一望只是个衣装稍华丽、上了年纪的黄面瘦弱妇人。
公冶家主长髯遮面,是一副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相貌。
公冶扶苏只是个少年,以布条缠裹着眼睛挡去了大部分面容,一看之下并不引人注意。
那些军士看过车中情况,举手示意放行。
就在帘子放下来那一瞬,苑四娘忽然看到了一样东西。
是一长列向着这边走来,要出城去的骡车。乍一看上边都是草席,横七竖八的卷着摊着。
但仔细看,犹能看出里边的人形。
令苑四娘眉心惊跳的,是草席里露出的一只女人的涂着蔻丹的赤足。
那只脚原本应该是美好的形状,但此刻已然布满青紫淤痕和血迹。
脚腕的位置,系着一段颜色发暗的红绳,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刻葫芦。
苑四娘只来得及一瞥,帘子已经放下。车外响起军士粗犷的呼喝,是让公冶家的车队快些出城,不要在城门口拥堵。
苑四娘木然听着自家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一时生出不知此身何处的恍惚感。
那只赤足,连同上面系着的红绳葫芦的印象,太过触目惊心,仍在她眼前不时晃动。
片刻后,她忽然心神剧震,仿佛被一股莫名巨大力量控制,不由自主便起身,想要下车回头,再去看一眼那骡车上的尸骨,好亲眼确认。
她刚动,肩膀便被一只少年有力的手牢牢按住。
是她身侧的公冶扶苏。这少年虽然看不见,也猜得出她想做什么,故而及时制止。
他轻声道:“不论您方才看见了什么,请记得昨晚您劝说我的话。”
苑四娘眼前闪过段家墙头上跳动的火光,以及那时她对公冶扶苏说过的话:现下非比寻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冶家的财富本就是北羌人觊觎的对象,绝不能在这当口给他们找茬的理由。
她抬头,碰上公冶家主凝重至极的眼神,那眼神是叫她镇定,绝不可轻举妄动。
方才那一掀帘的情形,他也必然看见了。
他唇形变化,吐露无声的话语。
“你现在,需要保住自己。”
阿秋听得殷商迟疑的声音问道:“夫人……当时下车想要回头去找的,是您在花月楼的姐妹吗?”
苑四娘望着窗外远方,似在出神,半晌后道:“其实,我并不很确定,那是否品兰。”
天地之大,也许洛阳城里还有其他的女子,也如品兰一般,会在足踝上以红绳系一枚小小挂饰。甚至她都不确定,从前她偶尔瞥到品兰足下,系着的是葫芦,还是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