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嘉在溪边一块圆石上坐下,把手里还未吃的那枚果子浸在一个卵石围绕的小水窝里湃着,抬头望了望天色。
这儿就是这点不好,一到晚上就起雾,明明是块钟灵毓秀的好地方,不见星辰总是遗憾。
她啃了一口手里的果子,想家里那位会在做什么。
他吃饭了吗?吃了什么?鸡丝粥还是薏仁汤?这么久了,她这时候才发现好像她并没有悉心了解过他究竟爱吃什么,或者说,他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去了解。一向是她觉得什么好吃,夹给他他就吃,否则就是这个吃一口那个吃一口,从来让人摸不准他的喜好。
这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习惯啊……这山果真清甜,要是能分他一个就好了……
胡思乱想间,她啃完了手里的果子,捞起那只被溪水湃凉的,忽然听见什么窸窣声响,她立刻身子一僵,不敢随便乱动了。
这山上是有蛇的。
虽说她坐在石头堆里,已经尽量远离草丛,也不敢不警惕。窸窣声变作了清晰的脚步声,她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看看桥面上是什么人过来,忽然听清了其中一个是公祖珛的声音。
“……我不能答应。”
另一个也是个年轻男子:“为什么?这于我们是两厢有益的事情,你的妹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即使不为正妻,也够她荣华显耀了。”
公祖珛冷声道:“我卖给了你们,可我妹妹的是无辜的,我不希望她搅进来。她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受不起天家富贵,承不起您的抬爱。”
那年轻男子紧接着就道:“杰恒,你这样说,太叫我伤心了!我当初与你相交,可知你是蜀中公祖氏的人?我是真心地爱重你,视你为兄为友,如今正好你有个妹妹,我喜欢她,娶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难道你要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让她以你的小妾身份掩藏在深墙之中,耽搁她的后半辈子?你仔细想想,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是为了要拴住你才娶你的妹妹?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公祖珛道:“等她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我自然——”
那年轻男子突然大笑了两声,突然道:“杰恒,枉你聪明一世,你怎么就没想到,要是她喜欢的是你,你还敢把她留在身边吗?你要想清楚,公祖氏精心教养,为的是养出一代名相!全族上下都紧盯着你,你每走一步可都要三思,我提出此事,也是不想你毁在这件事情上,你仔细想想。”
年轻男子拍了拍公祖珛的肩,轻步离去了。
待那拂柳踏草的细碎声响也彻底消失,公祖珛沉默半晌,忽而一掌狠狠地拍在石桥栏上。
“好大火气。”桥底下钻出一个青裙女子,掌心托着一枚青翠欲滴的鲜果,向桥上人示意,“溪水里湃了半天,降火,吃不吃?”
公祖珛先是瞳孔一缩,立刻回想方才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她听见。孟嘉猜都不用猜,遂又抛了抛手里的果子:“行了,我什么也没听见。要吃接着!”
见桥下人作势要抛,公祖珛犹豫了一下,道:“别扔!”
孟嘉一愣,就见公祖珛一跃而下,与她隔着三步宽的消息,一迈腿就能过来了。
“行了,坐那儿吧!”孟嘉指指小溪对面的一块青石,“我这边儿坐不开了!”
公祖珛沉默坐定,孟嘉把果子扔给他:“接着!”
没接住,看公祖珛手忙脚乱地在水里扒拉果子,孟嘉忍不住大笑:“笨不笨啊!看你从上面跳下来,我还以为碰见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公祖珛捡起果子,咬了一口,冰凉脆甜,遂也不大计较对面人的嘲笑,反而淡淡道:“你砸得急,我没注意。”
“笨啊!这就是考反应!要是被人偷袭,猝不及防,可不就中招了?”
公祖珛又咬了一口,没说话。
“你们是兄妹的事,阿璨那天跟我说过了。她要跟着你进京,又不想让你为难,才以你的妾室身份遮掩罢了,那人纯粹的胡说八道,我可看不出她对你会有什么男女私情!”孟嘉讽刺一笑,“反而这人鬼里鬼气,他说的可是你‘正好’有个妹妹,而不是‘正好’喜欢的是你的妹妹,什么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咄咄逼人,也不过是自己心虚罢了。要是被这种伎俩弄得方寸大乱,有失你侍中大人的身份。”
公祖珛闷闷道:“我知道。”
“知道还这副模样?”孟嘉伸手撩了把溪水,“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