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渌正襟危坐,像是早知道她要来,就是说出口的话依然不太正经。
“阁下终于舍得来见某了?”
说话间悄悄勾上她的手指,像只惫懒又娇嗔的狐狸,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撩拨她。
佚彩有些心虚地任由他作弄,前些日子忙着帮温凌一起操持祭典,夜里倒头就睡,根本顾不上地宫里的温渌,连个信儿都没传。
今天来了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舅舅失踪了。”
温二爷正是温渌的亲舅舅,也是当年亲自送他进越绝谷的人。
温家嫡系这一脉共有姐弟四人。
温家家主温瑟,温渌之母,膝下一子一女。
二郎温策,终身未娶。
三娘温之影,早年与温家决裂,行踪不明。
四娘温乃娆,育有一女。
温渌对他舅舅大抵是有怨的吧,听了这话也只是绕着佚彩的手指勾勾缠缠,没什么反应。
听温渌说,当初被封进地宫里时,他的舅舅就在旁边冷眼看着。
“上一轮是陆家,这一轮是我们温家。舅舅一生无妻无女,大概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了。虽说是我自愿,但我有时也会想,若我是舅舅的孩子,他是否也能这般冷眼旁观。”
佚彩还记得温渌说这话时轻嘲的语气,像一缕飘渺的雾,很快就揉散了。
哪有人自愿将自己的一生锁进不见天日的囚笼,舍下一身修为,连魂魄也被挤占供奉,做个被弃如敝屣的傀儡。
不过是命运逼迫,不得已而为之。温渌选择了守护,仅此而已。
良久,温渌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拜入越绝谷时,温凌才刚满周岁。是舅舅拉着我的手,领着我一步步送到山门的。”
他和妹妹温凌见面不多,称呼上也略显生疏。
“倘若你能阻止他,……不要留手。”温渌说这话时没有看她,愣愣地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这双被舅舅牵过的手,早已感知不到那时的温热。
告别温渌后,佚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遥远的地方似乎有歌声传来,萦绕于耳。
“一个娃娃荡秋千……”
“两个娃娃烹肉糜……”
空灵的歌声让人脊背发凉。
自她觉醒风灵根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了。
左右睡不着,佚彩带上剑翻身出了门,却见桑梦秋早就靠坐在门边等得昏昏欲睡。
桑梦秋被她推门的声音惊醒,笑呵呵地抬头看她:“我还在等小师妹什么时候沉不住气呢。”
佚彩故意气他,“我才不要你跟着,我自己调查就行。”
桑梦秋大手合拢将佚彩的手整个包住,坐在地上不起来,“外面太黑了,师兄一个人可不敢过夜。”
佚彩无奈扶额,这一个两个的反派怎么都喜欢撒娇。
平沙渡城郊,一个男修在山间小径行走,正是佚彩白天见过的行刑人之一。四下凄清,只有脚步阵阵,他忽觉头重脚轻,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山间回荡的脚步声却还是不紧不慢。
哒,哒。
鬼魅般的少年像一尾潜行在幽深海底的游鱼,月色疏冷,落在他飞扬的发尾。
“追上了。”
行刑人惊恐地回过头,浓重的阴影缠住了他的咽喉,毒牙刺破肌理不断收紧。
“你们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得罪了越绝谷……”行刑人双脚离地,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嘘。”少年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双唇,狡黠地笑起来,“我想要的,是你的命哦。”
行刑人全身止不住地冒着凉气,一手握拳疯狂地扑打着面前嬉笑着的鬼脸,却穿透狰狞高大的虚影,硬生生拐了弯,掐住自己青筋爆起的脖颈。
“你不可以……大人救我!”破碎的字音溢出,无人在意。
几息过后,双手无力下垂。
少年后退一步打了个响指,磷火迅速燃起,将行刑人燃烧殆尽,眸光森然:“竟然敢让我来追查这东西。”
少年正欲离开,突然捂住发热的胸口,像受惊的小鹿般猛然回头,却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顿时眸光黯淡。
电光袭来,少年露出冰冷的哂笑,身形一晃消失在幽林间的雾气里。
“啧,跑得倒挺快。”桑梦秋收了剑,落在行刑人的骨灰旁。
“到底年纪大了,身法不如从前。”姗姗来迟的佚彩象征性地喘了几口粗气。
桑梦秋见佚彩捻出一根银针,认命地主动接过,“师兄我八字硬,这脏活累活还是交给师兄吧。”开玩笑,自己要是没点眼色,回头腿上保不准被戳出几个大窟窿。
“我有法宝护身,倒是桑师兄用肉身硬抗,需要小心。”佚彩递过银针,假惺惺地关心。
桑梦秋蹲下身,“小师妹这话多少带点个人恩怨了。”
银针刺入骨灰,针尖倾刻变黑。
桑梦秋用银针拨弄了几下,没好气地吐槽:“这越绝谷的修士,三更半夜跑到城郊查哪门子案。”
先前两人原本顺着歌声一路探查,看到有个行刑人鬼鬼祟祟地往城郊去,跟了上去。
到了城郊才知道,平沙渡附近的村里也有几桩无头案,只不过死的都是平日里作恶多端欺男霸女的败类,村民们信因果报应,巴不得为民除害,也就没人去城里求援。
等问明情况,那行刑人也不见了踪影。再赶上就是方才这一幕了。
桑梦秋朝那东西挥了一剑,还是被它跑了。
这男修也不算冤,哪个行刑人手上没沾过血呢。只不过每个门派都有那么点见不得人的秘密,也就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二人用留影石记录下情况,决定先回去通知城内的其他修士。
来回一圈,天已经蒙蒙亮了。
桑梦秋见佚彩困得眼皮打架,赶她回去睡觉,自己留下和那些修士一起继续找线索。
第二天中午,桑梦秋顶着黑眼圈叫醒了佚彩。
“醒醒,”桑梦秋托住佚彩的脸蛋,“小师妹再不醒,师兄可要把你扛走了。”
掌心微热,算是把佚彩给折腾醒了。
桑梦秋摩擦指尖,回味了一下奶糕般吹弹可破的触感,怪不得温凌那家伙仗着师姐身份经常揉她的脸蛋。
“出什么大事了?”佚彩睁开眼。
桑梦秋带来的消息让佚彩顿时没了睡意。
温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