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有什么安排,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吩咐。”
“多谢,能得阁主鼎力相助,已经事成一半。眼下阁主先好好养伤,我去瞧瞧温渌那边。”佚彩为他理了理弄皱的衣领,就要起身。
师又槐握着她的手没松,揶揄道:“怎么,安抚好了我就迫不及待去赶场子?”力道很轻,佚彩随意就能拂开。“我还有许多话……”
光滑的指尖按上他翕动的唇,上面没有一点薄茧,一看就是一双不常练剑的手。“安心,我随时恭候,我们不急于这一时。”
倒是他心急了,余生可期,不必急于此刻。
师又槐顺势将微凉的手按在唇边吻了吻,捂了这么久指尖依旧发冷,下次在卜香阁得看紧她多添衣才行。
佚彩是在小厨房找到温渌的,这位温大厨正对着化出一盆血水的鸡发愣,葱白姜段胡乱插在鸡肉的刀花处。温渌自从被送进越绝谷就没吃过正经饭,日常都是辟谷丹,能做成这样全靠想象力。
佚彩扶额,“退后,看我给你露一手。”
温渌乖乖让出场地,看佚彩把袖子一挽,龙飞凤舞画了几道符,符文在空气中无风自燃。
温渌期待地看向那盆鸡,足足等了半盏茶,一片寂静,并没有出现鸡伸出脚自己跳进锅里关上盖子一类的神奇景象。
佚彩胜券在握地笑了笑,“再等等。”
这时,一个拎着锅铲的厨子气喘吁吁冲进了厨房,显然是被佚彩紧急召唤过来的。视线划过佚彩,定格在温渌身上。“诶哟,好好一只鸡叫大少爷你祸害的,都退后都退后。”
碍事的两个人很快被风尘仆仆的大厨赶出了厨房。
温渌:……感情你画的是通讯符啊,叫的还是温家的厨师。
温渌沧桑地蹲在厨房门口,感觉自己收到了欺骗。
佚彩想了想,还是没留温渌一个人在寒风里呆着,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温渌旁边。
温渌抬头幽幽看了她一眼,没对她霸占院子里唯一的小马扎提出异议。
佚彩没有说什么愿温策入土为安的场面话,任谁都知道,温二爷打理温家几十载,一朝行差踏错,落得个头七没过就草草下葬的凄凉晚景。温瑟和温凌都没有出席葬仪。
温渌面无表情地看着棺椁入土,一如当年温策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被封入地宫。温渌残存的那一点儿亲情,早在地宫的永夜里磨了个干净,余烬随着棺椁埋在地底。
于是佚彩沉吟了一瞬,拍拍温渌的肩膀:“你买那只鸡还挺新鲜的。”
第二天卯时,佚彩腰酸腿疼地爬起来。
师又槐枕在她腿上,她自己又被温渌圈着腰拢在怀里,她这么一动弹,两人都被闹醒了。
“阁下昨晚实在是太过火了。”温渌嗔道。一束长发落进她颈间,痒痒的,佚彩打了个激灵。
“师妹从来没这么勤奋地练功,身为师兄实在倍感欣慰。”师又槐扶着胸口坐直。
佚彩拉着俩人打了一夜的坐,最后反倒是自己先靠着床头睡着了,也不知道这么大张床三个人怎么就挤到一块去了。
至于回到卜香阁后,师又槐编了个多天衣无缝的借口解释两人的行踪,那就不是佚彩关心的了。要是掌门知道阁主带头编瞎话帮她遮掩,估计要气得掉下一大把胡子。
日子仿佛回到了佚彩和桑梦秋被派去查案之前。
温渌继任行刑人后依旧时常前往卜香阁拜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越绝谷驻卜香阁特遣使。温凌这些天见到哥哥的次数比她过去几十年的总和还多,见状吐槽了一句,要不你干脆住在鸣烟派算了。
温渌:“既然如此,那我就……”
温凌:“别别,我开玩笑的。”
桑梦秋依旧早出晚归没个正形。
师又槐和温凌依旧每天在卜香阁忙的团团转。堆得半人高的文书,来来往往的弟子,一切都与往常并无二致。
佚彩逃早课更甚于以往。
以前她老人家好歹还象征性地出席一下,混在队伍末尾,现在干脆连人影都见不到。为了避免被催早课的人捉住,寝居也不回。
长老们只能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洗脑,她一定是离开山门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佚彩去了哪儿呢。
后山,榴花似火,她睡的正香。
有人为她盖上一件竹纹织锦外袍,带着卜香阁里特有的熏香和淡淡的松烟墨气味。
那人掸去她身上的落花,解下披风将她紧紧包成个小花卷,眼见快要出太阳了,又把外袍裹松了些才捡起一摞文书匆匆离去。
云收雾散,金乌升入碧空。
有人留下一柄折伞,挡下日光倾落。几块糕点,是某人之前吵着想尝的新口味。
那人从凡间界匆匆归来,嘴里叼着一枝草叶,斜挎着剑,剑上还沾着晨间清冷的露水。
糕点香甜,隔着纸包引来蚊虫,佚彩一甩袖子翻了个身,油纸伞骨碌碌转到来人脚边。
有人将伞收好,解下腰间的驱虫香囊。
佩兰、艾草、香茅,都是后山驱虫助眠的上好草药。
只是后山向来是法戒堂长老练功清修的地点,又有哪个胆大妄为的小弟子敢在那里种草药呢,更别提采摘晾晒制成香囊。
“睡着了怎么变得好欺负了。”那人坏心眼捏了捏佚彩的脸蛋,见她微微皱眉,又赶紧松开手,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呆呆站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见佚彩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松了口气,恢复成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
日头正烈,掌祭师姐发现不少人都反常地往人迹罕至的后山跑,带着三两弟子结伴去探个究竟。
掌祭师姐几个深呼吸,探头一瞧。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妖魔鬼怪,只有睡的正香的佚彩,周围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这些人恨不得把床给她搬过来。
掌祭师姐回头让周围人噤声,他们可没见过小师妹,只有一只偷懒的猫儿在树下打盹。
掌祭师姐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师又槐习惯多穿一件外衣,明明师又槐身强体壮并不畏寒,现在看见披在小师妹身上的熟悉外袍,掌祭师姐总算明白过来是特意给某人备着的。
温凌摇晃着她的肩膀,“盼夏,再不醒可就错过午饭了。”
“错过就让我饿肚子。”佚彩蜷成一团,睡眼迷蒙,说话也哼哼唧唧的。
温凌捉了一捧石榴花松开手,落在她眉心唇角,像是美人新妆初成。
佚彩掀开眼皮,便是红绡素手,温凌弯腰冲她笑得热烈,身后榴花欲燃,枝叶婀娜。
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榴花落入云鬓。
温凌耐心等佚彩收拾好一地零碎的小玩意儿才开口:“我最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小心些。”
温凌好像一瞬间看到她的笑容变得锐利,温凌再看过去,仍是那个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小师妹。“盼夏,我做了不好的梦。你答应我,不会偷练邪功。”温凌盯着佚彩,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梦里的小师妹持剑笑立,熔岩滚烫,罡风大作,血红双眼的巨兽趴伏在她身后。自己好像很愤怒,想要砍断什么东西,却不得其法,只能看着小师妹远远站在那儿。
“舅舅与我并不亲近,更像是陌生人。所以得知他的死讯,我第一时间担心的仍是你。若是温策活着,我会手刃他,清除温家的污秽。”
温凌秀眉微蹙,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只是婉言道:“若有一日……希望盼夏不会觉得我冷血无情。”
温凌一生嫉恶如仇,上一世知晓母亲也是温家与昆仑宫勾结的知情人后愤而堕魔,破禁制,劈山门,屠温氏,车轮大战众长老,人称红衣火魔。
她的剑起初只为正义与公理,却越来越偏激。偷盗者,斩。欺瞒者,斩。罪不至死者,斩。一腔热血,终落得一世骂名。
佚彩直视她清凌凌的眼眸,心底哀叹。这一世,温家事发由她和桑梦秋挑破。消息早早被处理美化,温瑟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两大世家邪祭由来已久,如何能杀尽,唯有从源头杜绝。这一切,还得温凌自己想通才行。
佚彩心思转过一圈,面上不显,又把天道的死期往前提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