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的宿命,是找到那个独一无二的执剑人。
九州四海,非卿不可。
师又槐袖袍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等待她的答复。
“我并非良人,恐难托付。”佚彩婉言拒绝,“何况我将你当作同伴,而非兵器。”
师又槐怒极反笑,她竟真的连一句敷衍的谎话都吝啬,改口改得比谁都快。
“晚了,心铃认主了。我的心铃能勘破一切虚妄,护你无虞。”
幸好他在为她系上铃铛的时候就已经先下手为强。要不然,等到两界沧海桑田恐怕都等不来她一句承诺。
佚彩惊讶不已:原来她半梦半醒的时候,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内容吗?
“欸欸,修个屋顶怎么就把上衣修没了。师又槐,你真够禽兽的。”屋外远远传来桑梦秋阴阳怪气的嘲讽。“这是演的哪一出,负荆请罪?”
“咳,上衣是我挑开的。”在桑梦秋骂得更难听之前,佚彩赶紧打断。
桑梦秋几步跨进屋内,虽说佚彩该看的也看差不多了,还是用大手遮住她的视线,温声诱哄:“小师妹要是下不去手,我可以代劳。乖,咱不看,免得长针眼。”
又对着师又槐没好气地说:“堂堂阁主竟如此不知廉耻,衣服都穿不好,随便一挑就掉了。最近风大,注意保暖啊师又槐。”
选择性忽略了上手扒人家衣服的佚彩。小师妹怎么会有错呢?她只是想关心一下师兄的身体状况而已。
但是师又槐居心不良,他不能让小师妹被坏人蒙蔽双眼。
师又槐原本有些羞赧,被桑梦秋这么一搅和,不急不缓地拢起衣衫,垂头认错:“这倒是我的不对了。一回来就匆忙赶来见师妹,方才给师妹补屋顶时伤口开裂,草草换了药,衣服这才松松垮垮。不及桑师兄仪容整齐,天人之姿。”
拜他的聪明暗卫所赐,师又槐刚回鸣烟派,就要四处澄清自己还活着,还得苦兮兮地搬树提桶修房顶。这一番话倒也不算虚言。
“我是怕身上的血腥气弄脏小师妹的屋子。”桑梦秋斜了师又槐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可惜有的人缺乏这份自觉。”
趁着俩人打起来之前,佚彩站起身,打算悄悄溜走。桑梦秋立马一个熊抱,紧实的胸肌差点没给她五官挤变形。
桑梦秋开始假哭:“师兄才刚回来,小师妹就要躲着我,真叫人心凉。”
佚彩使了好大劲才把狗皮膏药似的桑梦秋从身上撕下来,客套说:“恭喜师兄提早返程,看来一切顺利。”
桑梦秋笑嘻嘻的:“熟能生巧嘛。”好歹活了两世,多少有些长进。
佚彩上下打量他一眼,昌陵泽一行归来,桑梦秋身上灵压比以往更重,即便故意露出散漫表情,也难以掩盖眉宇间凌厉的杀伐之气。
桑梦秋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是化神期。如今半步化神,倒是比上一世快了十几年。
蓝衫萧萧,龙章凤姿。
“这蓝衣服还挺好看。”佚彩随口夸了一句。
桑梦秋顿时笑逐颜开:“小师妹喜欢,我以后常穿。”
门边的止洲冷笑站定,只觉得眼前的桑梦秋像一只得了肉骨头就顾不上呲牙咧嘴的恶犬,惹人厌烦。“衣服好看,与你何干?”
“止洲,你什么时候来的?”佚彩问。
“刚来,在你夸他衣服好看的时候。”
桑梦秋对此很不要脸地表示:“师叔,若非弟子玉树临风,也衬不出这衣裳好看。”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
按身份,按辈分,止洲确实有资格这样说话。
师又槐假惺惺地劝慰:“长老,桑师兄只是快人快语,本心……”
“你也闭嘴。”
“……”
打败语言艺术的最佳方法就是直接禁言。
止洲这才对着佚彩说:“昆仑宫来了一位长老,掌门请你去招待。”
佚彩有些意外地看了止洲一眼,这个“请”字绝对是止洲自己加的。
止洲有些嫌弃地瞥向师又槐和桑梦秋,想着多带几个人给佚彩镇场子,免得叫人欺负了去,勉强开口让二人跟上。
与掌门对坐的德高望重的长老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被佚彩亲切锁喉的昆仑宫老熟人。
见止洲将人带到,掌门介绍道:“这位就是昆仑宫丹阁的赵长老,昆仑宫首屈一指的法修。盼夏,你去给长老看茶。”
又面向赵长老:“这是我小徒弟盼夏,资质和悟性都是上上乘,赵长老多提点。”
“小师妹不常泡茶,我来吧。”桑梦秋眼神在几人之中过了一圈,立马出声揽过活计。
掌门不赞成地白了桑梦秋一眼,这臭小子添什么乱呢。
昆仑宫这些年虽没落了,但好歹曾出过寒雀仙那样的天才法修,总有些底蕴。佚彩不爱练剑,万一更适合做法修,能得赵长老指导一二也好。他将佚彩收入门下只能任其自由发展,担心误了佚彩的前程,有心引荐。
师又槐无视掌门的眼风,淡淡道:“这茶,理当由又槐代卜香阁敬给赵长老才是。”
止洲没说话,直接沏好了一壶茶,大有谁敢来抢茶壶就接我一剑的架势。
掌门气得直喘粗气,忽视了对面赵长老愈发奇怪的表情。
在看见佚彩的一刹那,赵长老的笑容一寸寸皲裂。赵长老已从天道那里得知雀盼夏就是寒雀仙在鸣烟派的化名。
他能当上昆仑宫明面上的主事长老,那也是因为寒雀仙当年留了他半条命。
别说让寒雀仙给他敬茶了,要不是这儿人太多,他都想立马给这位祖宗磕一个让她高抬贵手。
这杯茶,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受不起啊。
佚彩反倒应了,像模像样行了一礼,倒真像个性子跳脱的小弟子。“见过赵长老,失敬失敬。原来师父交待我扫山门,是迎接您这位贵客。”
嚯,还去扫山门了。
以前寒雀仙在昆仑宫的时候,那些慕名而来的修士恨不得把她门前台阶上的雪都舔干净。
赵长老脸色更难看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按寒雀仙的脾气,一会儿不把他一脚踢下山滚着擦完鸣烟派的山路都算客气了。
赵长老浑身发冷,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是谁给了他勇气和寒雀仙作对,替天道来取朗月仙的魂魄。
他有预感,他的下场绝对比魏山、比裘合、比前任长老团还惨。
赵长老连忙推脱:“咳咳咳……敬茶就不必了。我最近脾胃虚寒,不宜饮茶。”
掌门不高兴了,“一杯茶而已,赵长老,你在顾忌什么?”
赵长老内心泪流满面,真想对鸣烟派掌门咆哮:还能顾忌什么!顾忌的是我的小命!
佚彩已经拿过了止洲的茶壶,“这茶凉了,我去温一温。”
看着冒烟的茶壶,止洲明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虽然对温度不算敏感,但刚沏好的茶总不至于凉了。
过了一会儿,佚彩提着茶壶回来了,止洲敏锐地察觉她一只手戴上了手套。
如果令朝在这里,大概很轻易就能认出,这是佚彩在冶炼灵石时常用的款式。
“赵长老,请喝茶。”佚彩笑眯眯地走近。
赵长老明白,这茶他是非喝不可了。今天他敢不喝寒雀仙敬的茶,明天她就能在他坟头上柱香。
一杯介于水蒸气和水之间的液体斟入他的茶杯。赵长老视死如归地凝灵力于右手,握住了那杯茶,缓缓往嘴里送。
那一刻,他连埋在昆仑宫哪块地都想好了。
“您多喝点,暖暖胃。”师又槐适时补充了一句。
赵长老猛然瞪大的眼睛写满了痛苦。
掌门对赵长老喝了茶激动的模样很是满意,笑呵呵说:“就知道你高兴,好了,我先失陪,你和小辈们聊。”
说完立马退场,打算把空间留给佚彩发挥。走的时候,掌门还想把止洲也拉走,结果止洲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老头只好自己气哼哼地撤退了。
“嗤,行了,吐了吧。”掌门彻底离开,佚彩才将茶壶一扔,斜坐在主位上。
赵长老如蒙大赦,又怕惹她不高兴,只敢偷偷吐在茶杯里。满嘴血泡,说话都有些不利落。“求寒雀仙开恩!”说完就提着衣摆要跪。
“别动不动就跪,烦。”佚彩对着他的老腰就是一脚,赵长老直接被踹趴下,像一只搁浅的甲鱼。
看到趴在地上满嘴血的赵长老,桑梦秋深觉每次小师妹教训他还是留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