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不在意世俗的议论,但他绝不会沦为欲望的奴隶。
因为那是他琨玉秋霜的老师。
她在绘画、雕塑、设计等艺术领域都有着极高造诣,但极少出售自己的作品。
她一生未婚,却收养了两个女儿。很多受资助的孩子想叫她妈妈,都被她拒绝了,说她只是个有点闲钱的老太太,并且拒绝任何人探望,几次搬家。
他只能做好一名踏实勤奋学生的本分,除此之外,再不能僭越半步。
只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是唯一一次,佚彩亲自送别两位养女。她轻叹一声,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都把反派抚养到快退休了,这任务才算完成。
两个女儿邀请她同行返乡,佚彩摇头,“我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孩子们,你们替我回去看看。”
开玩笑,短线任务耗了这么长时间,她恨不得原地蹬腿下线。
两位女儿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时嘱咐年留青照顾好母亲。
年留青倒宁愿她们看向他时,轻蔑不屑,像在看秦宣太后身边那个不成器的魏丑夫。
但那一眼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对一个年轻小辈的赞赏和期许。
佚彩看见年留青还在门口。“小年,陪我出去转转。”
“路滑,您小心脚下。”年留青低着头,礼貌克制地伸出一只胳膊,手背朝上,让她扶着。
佚彩没有扶,她腿脚还算利索。
他们没走多远,佚彩就停下来,静静地看风景,表情凝重。
年留青顺着同样的方向看去,雪水消融,叶子从枝头飘落。
卡特琳太太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落叶归根啊。
她却回不了故乡。
佚彩开口了。
“你看,第三根栏杆上的绿灯不亮了。”
“……还真是,您眼神真好,我都没发现呢。”
年留青承认,是他狭隘了。
卡特琳太太是一位非常优雅的女士。
优雅地老去,优雅地走进那个温和的良夜,从此走出了时间。
年留青仍记得那个冬天。
月光和雪是冷的,炉火和霓虹灯是暖的。
她说。
小年,我这一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葬礼是年留青一手操办的。他一身黑衣,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里不自觉蓄满泪水。
有人说是因为卡特琳太太的遗产全部捐赠给慈幼院,没给他留下一分钱。也有人说,他是卡特琳太太最得意的学生,才不在乎这些。
多滑稽。
年留青烧掉了珍藏的照片,哪怕他曾走遍城里的文物修复店,费尽心力祛除上面的墨痕。
这当然不意味着他烧掉了心中的妄念,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这位新锐画家只是含着泪光苦笑。
年轻,俊朗,才华横溢。这些溢美之词与他的老师相比,显得多么黯淡幼稚。
火舌吞噬相片,但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他怎么会让他的老师为人诟病呢,于是他谨慎地销毁一切蛛丝马迹。
因为我爱你的崇高,我希望我爱你这件事对你而言无关紧要。
他从不和人提起她,但他活得越来越像她,一生没有恋爱,却资助了许多孩子。
有人问他有没有想过找个伴,年留青说,画家的画就是他的爱人。
他们被他的玩笑逗乐了,因为年留青只画风景。
他闲不住,喜欢旅行,哪儿都去,从人流如织的艺术陈列馆,到某个小镇野草丛生的废弃牛棚。但这行迹太过隐晦,让人想不透,大概他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吧。
年留青一生不曾对任何人倾吐过自己的心思,也没有创作过任何人物肖像画。他晚年在卡特琳太太的故乡买了一套小楼,搬到那里养老。
别人问起,他只是说,累了,想歇歇。
再后来,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路过了他的房门。
无解的轮回里,他们像一块玉玦,首尾永不衔接,永远错过,永不圆满。
可上天呀,他再无遗憾。
小孩子康复后总是很快又能恢复活力。
佚彩再路过那间小洋房的时候,摇椅空了。有陌生人拦住她,说房子的主人有东西送给她。
一幅油画,画着一棵树。
画的背面原本有一行字的,但被老人擦掉了。
老人变成了一方矮矮的石碑,他终于留住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