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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怀抱来得突然,却并不粗暴,甚至可以称得上极为小心。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很深,很沉,由不得她拒绝。
程不喜感觉整个人都密密实实地圈在他的领域和气息里,青涩、霸道,呆呆地忘记了哭泣。
她能清晰感觉到紧紧箍住她的双臂,连同眼前人宽阔结实的后背,都在剧烈地、无法自控地颤抖。
那不是害怕或紧张,而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骤然爆发的激动和狂喜,像积蓄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薄的出口。
尤其是胸膛附近,他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鼓点清晰,一下一下撞击她的耳廓。
“为什么…为什么跑那么快?”
“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你。”
“还好,还好是你。”
一句‘还好是你’,仿若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终于寻回了失落的珍宝,像是要把这些年错失的时光都尽数补回来,程不喜不明白这份滔天的情义来自于哪里,下意识挣动,想抬头看他,可他的手臂依旧环得很紧,没有松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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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地铁。
晚高峰的地铁站拥挤得像只沙丁鱼罐头,车厢内塞满了归家的人潮。
他俩不出意外站着,人和人之间像是被压缩得一滴水都不剩的海绵,已经没什么缝隙可言了,程不喜紧紧贴着他,脸上泪痕还没有干透。
宁辞高大的身躯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小小的屏障,隔绝了一部分拥挤的人流。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挂着吊环,确保俩人不会被挤飞出去。
车厢摇摇晃晃,挤来挤去,他脚下的步子跟着轻移,一身的腱子肉可不是白练的,始终保持如山的姿态,让她能稳稳地依靠着。
她身上很香,不知道用了什么沐浴乳和洗头膏,又或者是与生俱来的体香,像刚拧开盖的纯牛奶混合着清甜的蜂蜜水味道。
香味儿不张扬,却十分的缠人,沾在衣领上、发丝间,只要她挨过的地方都会留有一点。嗯,她自己究竟知道不知道?随着体温升高,丝丝缕缕往人心里钻,骨架又很小,圈在怀里就舍不得放手了,只想抱着她睡个长长的午觉。
原本已经止住不哭了,谁知道车厢这么晃啊晃的,她眼圈又开始泛红,啜泣声像受伤小动物压抑的呜咽,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的委屈,一点点往外渗,听得人心头发紧发麻。
宁辞见状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从他那个角度,她所有细微的情绪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眼尾那抹逐渐加剧的红,比胭脂都浓,手心在她单薄的肩头轻轻拍打,
“上一辈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过去的事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你头上,知道吗?”
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点诱哄的意思,动作也越发小心,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不哭了,别人见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他目光专注,至诚至洁,全都落在她身上,周围拥挤的人群甘心沦为背衬。
程不喜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陡然间又哭起来,她明明没这么脆弱,或许是因为她靠着的人是宁辞?
因为是他,所以才会这样,才敢这样。
要是旁人,别说哭了,丁点儿情绪都不会有。
恍惚是小时候,六七岁吧,她刚被接到陆家,人生地不熟,华暖的别墅夸张肃严,大得惊人,足足三层楼,每一处细节都无不富丽考究。
晚上躺在还没见过面的‘二姐姐’卧房的公主床上,窗外是魁梧遒劲的树影,婆婆娑娑,睡觉总是害怕,是她哥每天晚上不厌其烦地过来陪她,把她带到房间,他的世界里,给她讲许许多多的童话故事,哄她睡觉。
雷打不动的日常。
其实她骨子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小孩子嘛,天不怕地不怕,由俭入奢易,连在舅母家那样辛酸困苦的日子都能捱下去,后来面对继母继妹的刁难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陆家于她而言,简直是天堂。
可对方是哥哥——正因为是哥哥,所以她才敢刁蛮、才敢任性、才敢肆无忌惮。
因为是哥哥。至于为什么?因为有恃无恐啊,她深知大哥于她而言的重要意义,那是她无趣人生第一束刺破黑暗的光亮,是她的救赎,不论发生了什么,他不会不要她,会一直偏心她,直到地老天荒。即便知道她很多小心思都是装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作天作地。
而今这份暌违的感情,再一次从另外一个人身上体会到——宁辞。
这个青年肆意嚣张,偏偏又生了一副君子模样,学习好,长得好,打球好,唱歌跳舞样样都好,她喜欢这样活生生而又具体的人。
一如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从前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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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站台,世界好像一下子空了。
十一月的北城,夜晚天黑得很透,像一块洗旧了的深蓝色绒布,毛糙又干硬,沉甸甸压在头顶。天际浩渺,无星无月,只有远处高楼顶上几盏红色的航空障碍灯微弱固执地亮着。
空气是冷的,干冷干冷的,吸一口,能感觉到那股清冽劲儿直直地往骨头缝里钻。
好像下一秒,冬天就要来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