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想跟顾怀翡聊天,其实宋宛熠并没有想好主题,只是当下突然而来的一种情绪。
顾怀翡只回了一个“好”字,简简单单,却温柔地承载起了宋宛熠的心绪。
很多时候,比起你来我往的对话,安静地倾听是一种更令人舒服的陪伴。顾怀翡任何时候都是体贴的,在这种时候尤甚。
静谧漆黑的夜里,只有屏幕蓝光幽幽地亮着,照亮枕边这一方小天地。
宋宛熠侧身握着手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发什么过去,顾怀翡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
似乎有一种默契,她懂她的欲言又止,她明白她的无声温柔。
宋宛熠缓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跟过去数百个失眠的夜晚一样。
这十年来,宋宛熠的生活被医学占满,思维、情绪、甚至无疾而终的暗恋,所有的所有,都围绕着医院打转。
她慢吞吞地打字,讲现代医学的先进,也说科学难以突破的上限。
她回忆自己管床过的病人,伤感无可奈何的离别,也憧憬行业大牛回春之手,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她讲规培专培、职称晋升,讲癌症与转移瘤,讲临终关怀、然后带着怎样的遗憾走向死亡。
那些被藏在无尽长夜里,如昙花般寂寞开放又静静衰去、无人可诉说的心事,被她拆成一片片花瓣。洁白而透明,如一艘艘小船,载着生死,渡过灵魂的长河,飘向对岸。
这一次,岸的对面,有顾怀翡在。
宋宛熠每发完一大段话,就会小心地问上一句:【会不会太无聊了啊……】
顾怀翡总是包容地回复:【不会无聊。还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讲。】
顾怀翡指的不是此刻,不是今夜,甚至不只是进修的这半年。
她们之间拥有漫长的时光,像是无境的星空或永夜的宇宙,只要宋宛熠抬头看,她就会在那儿。
月光和着雨声,透过窗帘缝隙弥漫进来。宋宛熠的思绪一点点地静下来,仿佛井口的月亮被泉水漫过,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强撑着精神发送最后一句晚安,宋宛熠手一松,手机便从掌心滑了出去,歪倒进松软的梦里。
次日早晨,雨势仍然很大。小护士运动鞋外面套着塑料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大门里走,边小心早饭别被打湿,边时刻提防旁边经过的私家车。
人车不分流平时还行,到了雨天就对行人特别不友好,但凡哪个司机没公德心,车速稍快了点,轮胎卷起的水花便会扑湿周围的路人。
身后传来车声,小护士不爽地啧了一声,连忙往旁边躲。没想到那车开得跟她走路差不多慢,几乎是踏水无痕地驶过她身边。
小护士不由得多看一眼。
哦,宾利,有钱人也不全是暴发户,还是有讲究人。
等下,宾利?!
想起同事说,那位顾姐姐总是开一辆黑色宾利接送宋医生,小护士现在对开宾利的人自带三分好感,好奇地追看过去。
B大附院面积不大,一眼望到头,她看到那辆对路人很友善的黑色宾利慢慢地开到了住院部楼下,停在了金色的梧桐树下。
然后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把大伞从车里伸出来,撑开。
巨大的伞面隔开连绵雨幕,在灰色暗淡的天色里,绽放出一朵宁静的伞花。
是纯净的克莱因蓝。
小护士打着自己红橙黄绿花里胡哨的彩虹伞,愣在原地,硬是没敢上前打招呼。总觉得自己走过去的话,就会破坏了这么美的一场雨。
倒是顾怀翡微微抬起伞,视线穿过雨帘,发现她在看自己,礼貌地点了下头。
小护士哪受得了这刺激,鸡血陡然上头,全身胀满勇气,朝对面大喊:“你是来接我们宋医生的吧?!”
怕雨声太大淹没自己的声音,她又指手画脚拼命朝门厅的方向指:“我这去告诉宋医生你来了!”
说完扭头就往楼里跑,从电梯门冲出去的时候简直在八百米冲刺。
护士长看见她就开始血压高,对着一阵旋风揪心:“疯跑什么?小心撞到人!”
还没到早交班时间,这个点夜班医生们正在值班室吃打回来的盒饭。
小护士门都没敲直接闯进去,一口气跑到最里面的办公桌,抢下宋宛熠手中的汤勺,兴奋地喊:“宋医生!你的顾姐姐来啦!!!”
副主任医师懒得做饭,常在单位蹭食堂,此刻闻声抬头:“是那位请我们吃五星级外卖的顾女士吗?”
小护士用力点头:“对!就在楼下!”
副主任医师咬着包子隔窗往下看,科里几位吃过那顿宵夜的医生也好奇地走过来,一起伸长脖子四处望。
“哪儿呢哪儿呢?没看见啊。”
“宋医生,请你姐上来坐呗,上次宵夜还没当面感谢她。”
“就是,咱们虽然回请不起那么贵的宴席,但主任柜子里可藏着一罐蓝山咖啡,我去偷出来招待你姐。”
年轻医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怂恿宋宛熠打电话,后者见推辞不过,只好在众人的注视下拨出电话。
顾怀翡接得很快,温和的声线和秋雨一同飞出话筒。她开口:“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