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无言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从她柔弱的目光里,读到了一个医者的慈悲。
宋宛熠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人备注的是赵院长。
主任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宋宛熠便朝他点头道别,然后推开玻璃门,走出去接电话了。
主任突然想抽根烟,摸遍衣兜才想起自己还在戒烟期,糖倒是有大把。
撕开糖纸,嚼碎糖块,清凉的薄荷味一下从咽喉冲到颅顶。他头脑非常清醒,此刻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宋宛熠太年轻,还是自己已经老去。
宋宛熠握着手机,快步走进楼梯间,按下接听:“赵伯伯。”
“宛熠啊,我看你排班表,今天是下夜班吧?”
宋宛熠答:“对,刚交完班。”
“是这样,等会儿你忙完来趟我办公室,没什么大事,不着急啊。”
“好的,赵伯伯。”
下夜班这天宋宛熠通常不会很早离院,会留下来整理昨晚来不及补的病历之类的。
挂断电话,宋宛熠便回了值班室,做完手头的工作,跟科里人说了声有事出去一会儿,才搭乘电梯下楼,穿过住院部门前的小花坛,往对面的门诊大楼走去。
赵院长的母亲跟她奶奶是老同学,出发来B市前,宋厚延特意准备了一块普洱老茶的茶饼,让宋宛熠带给他尝尝,劳烦他进修期间多加关照。
不是很近的交情,工作也都忙,除了送茶饼的那次,平时再没碰过面。这次对方突然打电话来,宋宛熠猜不出是什么原因。
难道擅自送花这件事传进了他耳中?
科里人都认为她做的不对,宋宛熠心里也明白不太合适,但不觉得有错到惊动院长这么严重。
心里没底,宋宛熠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有些不安地从侧门走进了一楼大厅。
这栋楼的布局跟F大一附院相似,低层是急诊、各科室门诊以及体检中心,中间楼层是会议室、报告厅,再往上就是行政部门了。
时间接近十一点,一楼各收费窗口、取药处的排队人数依然不减,宋宛熠绕过嘈杂人群,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大厅中央高悬的LED显示屏下,物业人员架起梯子,正往横梁上挂横幅。宋宛熠怀着心事,路过时短促地扫了一眼,看到横幅上似乎写着“热烈欢迎”字样,便匆匆收回了视线。
九楼院长办公室,宋宛熠在门外敲了三下,听到里面传出“请进”,才按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赵伯伯,您找我。”
赵院长正在跟人打电话,见宋宛熠进来,示意她先坐,然后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刚刚小陈已经接到专家了,走机场高速过来,不堵车差不多半小时到。你先去饭店准备着,等下我接专家一起过去。”
挂断电话,赵院长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宋宛熠忙站起身。
“不用拘束,你坐。”赵院长长着张国字脸,但由于发福,线条圆润不少,削弱了棱角分明的凌厉感。银边眼镜后的眼睛是温和的,朝宋宛熠淡淡地笑着。
从冰箱旁的茶水柜里拿出一瓶饮料,放到宋宛熠手边的茶几上,赵院长坐到她对面,笑着说:“听你爷爷说,你不怎么爱喝茶,就不给你倒茶了,别怪我待客不周啊。”
“不会,我喝饮料就行,谢谢伯伯。”宋宛熠拿起饮料,没扭开瓶盖,只是握在手里不安地摩挲着。
“看见我这么紧张吗?怪我了,平时太少找你,生分了。”赵院长看出她的不自在,没提正事,先闲聊了几句。
“你过来也快两个月了吧,还适应吗?普外科从建院起一直是我们的重点科室,在全国不说数一数二,但掉不出前三。”
“当然你们一附院也很厉害,不过我们专业分得更细,疑难杂症处理得更多一些,工作强度相对也大一点。”
“觉得辛苦的话就跟我说,我去找你们主任聊,看下怎么更合理地分配任务。在院长这层身份之前,我还是你伯伯,这些都没关系的,你放心讲。”
宋宛熠摇头:“不会,主任和科里的同事都很照顾我。”
顿了下,宋宛熠主动问道:“伯伯今天找我来,是为了……”
赵院长给自己倒了杯茶,解释道:“是这样,你也知道,我们院只有普外科作为王牌,外科系统发展得比较单薄。为了培养其他科室的人才,经常需要从外院邀请专家过来做专题讲座。”
“这次就巧了,来的刚好是你们一附院的女专家。刚好你也有空,中午就一起吃顿饭。”
宋宛熠摩挲饮料瓶的手忽地顿住了:“女专家?”
“是啊,才三十多岁,比你大不了多少。你们年轻人有话聊,等会儿帮伯伯招待一下。”赵院长笑呵呵地说。
一附院,外科系统,三十多岁的女专家。
这些限制条件加在一起,除了她,宋宛熠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心脏咯噔一声,跳错了节奏。
宋宛熠能清晰感觉到心脏一瞬放空,而后极缓地涨了下,又涨了下,而后咚咚咚咚一下追着一下,飞快地复跳起来。
宋宛熠拧开瓶盖,掩饰地喝了几大口。之后的二十分钟,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宋宛熠被这措手不及的巨大意外震得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呆坐在沙发中,再说不出话来。
直到赵院长带着她和几位院领导,离开办公室,走进电梯,从巨大的欢迎专家莅临指导的横幅下穿过,站到了门诊大楼的正门前。
临近正午,喧嚣了整个早上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
一辆印着B大附院公务用车字样的商务车从院门口驶进来,车轮经过的地方,留下的是郊外未融的积雪。
右侧车门打开,有人从车里走了下来,带着熟悉又遥远的微凉气息。
赵院长热情地迎了上去:“许专家,你好你好,路上辛苦了,欢迎你到我院交流指导。”
然后在宋宛熠后背推了下,让她走近前,帮她俩互相介绍:“这位是心外科的许专家,然后这位是……”
“不必介绍了,我们认识。”
宋宛熠听着她的声音,清冷的,淡淡的,如寂静山林中簌簌的落雪。
她望着那双神情偏冷的浅琥珀眼眸,那是她追逐了很多年、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
久违的酸涩涌上心头,声线发颤,宋宛熠用力攥着自己的指尖,如过去的五年间,满怀尊敬地念出了那个名字:“许主任……”
许脉穿着件修身的深灰色呢大衣,长发披在背后,站在刚下过雪的清冽云层下。
一附院有名的冰美人,多少人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眼。只是冰塑的肌、玉锻的骨比过去多了一缕人间烟火的温度。
她朝宋宛熠点了下头,开口说:“宋医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