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是一朵辛夷和一片羽毛。
“早知道我们也挂一盏好了。”云逸不禁道。
谢荐衣往后退了一步,想看清灯的全貌,正巧撞上一个硬实的胸膛。
后方来人身量很高,玉兰幽香从她头顶传来:“找到你了。”
她立刻雀跃地回头,“师兄!”
沈执琅垂头望着她,眼神随即柔和下来:“存儿今日真美。”
谢荐衣却在看到他的霎那呆愣住了。
“哇哦。”旁边传来雁桃不自觉地感叹。
沈执琅今日穿了件浅金鹤纹直缀外袍,内里是束得腰身紧窄的玉锦白衣,星零发丝出落于额前,略遮住眉眼,发梢处坠下两根细长小巧的金带。
牡丹在他发间,不显华美,反衬得他眼眸勾人,惊心动魄。
闲远的气度,英秀的颜。
云逸壮起胆:“沈师兄,你剑法一骑绝尘就算了,今日也要冠绝群芳,给不给我们这些同宗男弟子留条活路?”
路过的宗内剑修听见他说的,煞有其事跟着点头,赞同地朝他暗暗比了个大拇指,而后飞速溜走了。
“冠绝群芳的应该是存儿做的簪花吧,我算什么。”沈执琅无奈摇头。
“牡丹簪花如此精美,我这般可还算相配?”他低头继续问傻了眼的谢荐衣。
“配、太配了,再没有比这更配的了。”
沈执琅眼角眉梢都是温眷笑意,“存儿喜欢就好。”
借着灯烛的光,他将发簪插进谢荐衣发髻,“咦?”谢荐衣立刻察觉到摸索着取下来。
师兄难得露出几分窘态:“请教了师尊,我雕得不好,存儿别细看了。”
木簪上是铃兰,边缘磨得十分平滑,像是怕刺伤她的手指。
谢荐衣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又放回头上,笑着看向师兄:“再好不过了。”
天灯一盏盏慢慢自发飞离桅杆,一时整条七仙集都亮如昼。
“前面有焰火!”
“听说炼器斋的那帮弟子研制出了新型烟火筒,就攒着等今天呢。”
“可别又像之前哑火了就行,今日这么多外宗人看着,出差错可丢人丢大发了。”
“要是真没放成功,就绝不承认是临渊宗放的。”
人群开始向前流动,云逸拽起雁桃的胳膊,雁桃牵住谢荐衣。
谢荐衣回头狡黠一笑,一把攥住师兄的手腕,额心碧色花钿随着天灯光芒闪动。
沈执琅不禁莞尔,从善如流跟上她的步伐,四人也随着人群跑动起来。
修士们目光频频落在路过的沈执琅身上。
“这是你们哪个宗的弟子,好俊。”
“是我们剑阁的沈首席,啧,这么一看天道真是不公啊。”
不停有熟或不熟的人停下来和沈执琅问好,他一一礼貌作答。
谢荐衣瞄师兄一眼,见他依旧晏然自若,便转回头在人群中等待焰火。
‘嗖’地响亮一声,一条火线垂直而上,炸开映出漫天四散的光华,在空中汇聚成临源宗的标识——青剑渊玄。
周遭都是欢快的笑声,更多的焰火升起如星河,谢荐衣抬头望着,从未觉得胸口像此刻这般充盈暖意。
她欣赏了一会,又忍不住转身看向身侧。
这一眼,正撞上师兄也望着她。
他佩着她亲手做的簪花,偏头瞧向她,瞳孔里映着焰色,长长的睫毛垂落,好似洒下一片专注的深情。
焰火、天灯尽在眼前,吸引着每个人的注意,众人的笑容皆是面朝着前,师兄的笑容却是望向身侧。
这闹中取静的笑,不像是为这百年盛景,而像是……为了她看见焰火时那张开心的面庞。
见她看过来,沈执琅的视线并未有分毫避退,一双眼睛弯起的弧度更翘。
于是谢荐衣的耳中也安静下来了。
一瞬间剥离闹市,她识海中闪过很多碎片,擂台边他垂头握着她脚腕,雪地里遥遥一眼,玉兰花瓣簌簌落下。
她不该在此时转头看师兄。
心脉处蓦地穿来一阵涟漪般的酥麻,逐渐漫过四肢,直到指尖。
心头鼓噪地跳动着,一番又一番的惊悸,像是把结霜的红果沉入水中,扑通一声后,下沉,不断下沉。
直到霜层融落,柔软的、毫无防备的果实轻轻落在水底。
这一声那么轻,除了她不会有人知晓。又那么重,陌生又刚烈,改变了她的一切。
让她心如浮萍水藻,在水面生出散佚的想法,覆盖整个水面,既想永恒地被身边的人这样注视着,又想....
思绪不受控地想到她刚才握住的那截手腕,再向下,师兄垂着的手筋络明显,修长却不过分纤细。
左手掌背有一条横贯着的深刻伤痕,长而宽,状如猛兽的爪痕。
自她有记忆起,师兄手上就带着那条疤痕,从不愿尝试用灵药消去。
那只手能握剑,也能为她擦去眼泪。
意识向下滑,想象中、识海里的她,摩挲描过他手背的疤,然后慢慢牵住了那只宽和温热、有着剑茧的手。
明明二人只是无声地对视,可谢荐衣难以自控滚烫的双颊,呼之欲出的心跳。
过去那些对待师兄苛责的心态,微妙的期待,好像都在这一刻有了缘由。
她看待师兄,似乎不止是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