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这么说,你应该也不会就老实回答吧。”
阿斯巴古带给蕾亚里的压力就像海上的天气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反而转手拿起茶杯喝了起来——顺带一提,是和蕾亚里同一套的小鼠形状杯子。
他耸了耸肩,说:“当然,如果你对我并不放心,可以再问我一些问题。”
蕾亚里犹豫了一会儿,试探问道:“……您为什么愿意帮我?”
“如果是我的话,不会因为老师的一个嘱托去帮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陌生人。”蕾亚里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是吗,因为说服力不足啊。”阿斯巴古托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我一直想未来可以做一件事吧。”
“嗯?”蕾亚里好奇。
“就是我希望未来某一个时刻我可以不计后果地把策划书甩在甲方脸上,然后说出「(哔——哔——),我不干了!」这种事情。”阿斯巴古吹了吹热茶,似乎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弯起唇角又喝了一口。
蕾亚里:………………
蕾亚里干巴巴问:“………阿斯巴古先生,您刚刚,呃,在说什么?”
阿斯巴古啊了一声,他起身又给蕾亚里的小猫杯子里倒进了些热牛奶:“哦,刚刚话里的是水之七都的方言,骂人用的,你可以当没听见。”
阿斯巴古——新上任的水之七都市长,兼任岛内最大造船公司卡雷拉的社长……难以想象会说这种话哎。
“有什么不能想象的,我也是人啊。”
大概是蕾亚里的面色太过明显,阿斯巴古回复道。
“就像以往谁能想到会有可以在水上行驶的列车呢?又有谁能想到我们制造的船可以附带越来越多的功能?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人类本身就是要不断创造革新的。”
阿斯巴古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塞回椅子里。
阿斯巴古的桌面摆着一张照片。
生命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无论是人类也好、鱼人族也好,他们的生命放在天平上都是一样的重量。
就连大海上的船都不会挑选它所承载的生命,那又有谁有资格评估别人性命的轻重呢?
曾经相遇的生命汇聚而成的、如同宝藏一般闪闪发光的回忆,现在只是一张薄薄的躺在相框里的纸片而已。
阿斯巴古收回落在照片上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世界上有难以剜掉的迂腐。这份迂腐吞噬掉了我的恩师,我的兄弟,以及它永远填不饱的胃袋正对我要守护的市民虎视眈眈。而我只是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即便不是我,也有人能够干净利落地把这一块腐朽的木板给摘下来。”
“但我绝不会对你说希望那个人是你,蕾亚里。”阿斯巴古说道,他目光柔和地看向蕾亚里,“因为这是我的愿望,而并非是你的。”
阿斯巴古笑了起来,即使现在他身负一座岛屿的职责,他的笑容里隐约能窥见照片中意气风发少年人的模样。
“刚刚蕾亚里你说——你在生气对吗?”
蕾亚里有些茫然地点头。
而阿斯巴古紧接着说:“我也一样,从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为止,或许未来也会是。”
他伸手去把桌上的照片拿起来,说:“谁又会没有生气过呢,我能做的只是用道德来束缚我的理智而已,又不是圣人。不然讨厌的甲方的船大概会在伟大航路爆破三百次吧。”
蕾亚里从阿斯巴古话语末端的那声惋惜叹气判断出他大概是真的思考过这个方案。
“但我永远不会那么做的。”阿斯巴古说,“永远不会。”
“因为你爱你的船吗?”蕾亚里想起巴力的话,问道。
“肉麻一点的话,好吧,可以这么说。”阿斯巴古失笑着摇了摇头,“现实一点的,我不愿意对自己的本心撒谎。”
“虽然这场谈话后,可能我们并不会选择成为彼此的师长和学生。但蕾亚里,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阿斯巴古抬起头来看蕾亚里,“别让你的本心被愤怒和怨恨磨损,没什么比一个手艺人的本心更宝贵的东西了。永远要记得你为了什么而创造,清楚你要成为什么人。”
蕾亚里皱起眉毛,有些苦恼的样子。
“抱歉,我似乎有些说上头了,有些晦涩了吧?”阿斯巴古伸出手表示歉意,“总而言之,你可以当成我是想告诉你即使生气也没关系罢了。”
“不!我听的懂!”蕾亚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虽然身体很小,但我头脑确实很灵活!”
阿斯巴古非常捧场,比起刚刚吓唬蕾亚里的样子他这次用更加真诚地口吻说道: “了不起的孩子。”
“所以,与其说是一场考试,不如说阿斯巴古其实是想跟我这样聊聊天。”蕾亚里说,“虽然刚刚阿斯巴古先生还在故意吓我。”
阿斯巴古长出一口气,他说:“好吧,就当是肮脏的成年人为了确认事情而不择手段,请你原谅我。”
蕾亚里歪了歪脑袋:“我见过的年长者不多。但有一位告诉我,只要人做错了事,无论对方是谁,就应该道歉。”
“但阿斯巴古先生没有做错。”蕾亚里无畏地迎上水之七都市长的目光,“所以您并不用向我道歉。”
“我希望您能成为我的老师。”蕾亚里深深地埋下腰去。“关于我的能力……我日后一定会告诉您的。”
阿斯巴古离开他的凳子,在蕾亚里面前蹲下来,牵着她的手带着她重新站直身体。
“太过正式了,我们公司并不是那么严苛的地方啊。”阿斯巴古的温度从和蕾亚里相握的手间传来,他说:“在你打造好自己出航之前,希望这里能成为你的港湾,蕾亚里。”
“最后,希望我能表达我对你的敬佩——你十分勇敢。”阿斯巴古咬字清晰,蕾亚里不能判断他从这段对话中推测到了什么,但他只是轻轻说,“一路来到这里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蕾亚里给了阿斯巴古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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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亚里退出阿斯巴古的办公室时,巴力正好急匆匆地从走廊那头过来,他脸色并不好,看起来似乎在找人。
“巴力!”蕾亚里和他打招呼,“你偷感看起来好重,是去厨房偷点心了吗?”
巴力的肩膀重重地耷拉下来,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他恶狠狠地说:“厨房不在这边,而且我不会偷点心。我是来找你的。”
“说起来巴力!”奈何蕾亚里根本不会读脸色,她兴奋地说,“我成为阿斯巴古先生的弟子啦!”
巴力沉默了一秒,然后面色不改地说:“是吗?恭喜你。”
“所以!”蕾亚里笑起来,“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兄了!”
沉浸在成功拜师心绪中的蕾亚里自然没能注意到,巴力听到“师兄”这两个字时的僵硬。
蕾亚里挥舞着她的手:“所以以后你可不能藏私啊,一定要教给我更多我不会的东西才可以!”
巴力缓慢地问:“……教你?我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东西。”
蕾亚里睁大眼睛,随即她的肩膀缩在一起,心虚地说道:“……这个,这个……其实……”
“你背着我干了什么亏心事?”巴力面无表情地说:“舌头捋直了说话。”
现在就开始摆师兄架子了!蕾亚里咬咬牙。
“其实我当时掏出来的绳子——呃,就是拉住你的那个。”蕾亚里支支吾吾地说,“就是我偷偷学你的,因为我不会做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