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白茫,沉昭再一次来到了问心的心境,在此之前,她便隐隐有预感自己将要突破——沈昀曾经说过她的体质被封印,并且在沉昭见过沈玄以后震惊她的修为为什么仍然只是金丹。据他所说,灵族修炼不同于修真界主流的修炼方式,灵族没有灵根,人族需要通过灵根汲取外界的灵气然后转化为自己的灵力,但灵族跳过了“转化”这个流程,她们可以自行吸收灵气,随意调用无主的灵气,只要灵气足够,她们可以在一日之间从毫无修为的幼童进阶到渡劫。但是这样毫无节制地抽取灵气,无疑会影响到旁人,所以沈昀一直是按部就班细水长流地修炼,眼下他的修为已经是化神。但是沉昭自行吸收灵气的体质仿佛被人强制关闭了一样,她需要自己主动运转功法吸收,而且速度堪称龟速。
虽然在人族中,十八岁登上金丹境堪称天才——“但姐姐你并不是人啊。”
沈昀的忧虑情真意切,令沉昭无法指责他那句话中的奇怪意义,她随意找了一个借口糊弄过了这个问题:关于这一点她心中早已有答案。
眼下自己再次来到心境,也是印证了她的推论。
或许对于她来说,只有杀死八苦以后,才能得到境界的提升。
她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八苦为何非得由自己解决,并非想要推卸责任,她只是单纯感到疑惑,既然灵族与八苦生来对立,那为什么沈玄没有接过这个担子?沈玄活跃的时期,八苦还没有完全诞生,她修为强大,完全可以将即将出现的八苦扼杀在摇篮里。但是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沈玄太过强大,所以她无法做到。
构成灵族的是清气,构成八苦的是浊气。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沈玄纵横修真界靠的是什么?是强大的修为和无可比拟的剑术。可这些都不是杀死八苦所必须的东西。
真正能够压制八苦的唯有清气,但这是强大如沈玄都无法肆意使用的力量。就好像人可以通过训练变得强壮,却不能把骨骼抽出来打架一样。
体内的灵力太盛,反而会影响到清气的压制力。所以不仅浊气与清气要平衡,灵力也不能强盛到泯灭清气的力量,直到清气镇压了浊气,才能吸收灵气拓宽丹田内的气海。
所以沉昭的每一次进境,都需要在剥夺一个八苦的浊气后进行。
沉昭举目看去,心境与上次进入时并无区别,湖泊边依旧坐着一个垂钓的人,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还是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不曾更改。
“如今你已经复仇,你的目标可有变化?”曾经点拨过沉昭的钓者开口,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传来,但是沉昭现在修为精进,能够分辨出是钓者在向她发问。
沉昭虚虚握住手,曾经那样畏惧的人,居然被这样轻易杀死,她仍有几分不真切感,对于这位大能的问题,她面上闪过一点茫然,但是在心境之中,隐瞒自己的想法毫无作用,她老老实实地说:“会继续收集八苦。”
“你自己的想法呢?”钓者问。“这些是被血脉强加到你身上的责任,你自己想做什么呢?”
沉昭没有说话,她抿着唇,不愿开口。
正如她之前想的那样,隐瞒在心境之中毫无用处。钓者手中的鱼竿微微颤动,她笑起来,于是云雾齐齐向四周散去,拂过沉昭额前碎发:“让人间变得更好一点......确实还是个孩子呢,连想法都这样孩子气。”
沉昭没有想法被看穿的羞恼,她审视着钓者的背影,问:“你是谁?”
“你以后会知道的。”钓者宽和道,没有再说话。
沉昭看见钓者面前的湖泊忽然升腾起雾气,她心有明悟:自己该参加心境的试炼了。
下一瞬,沉昭背上多了一点重量,谢空妄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伏在沉昭的肩膀上,血腥味四溢,这是在南城时的记忆,依旧是那样乍一听温和实际上毫无情绪的声音:“因为你有一天要杀死我,这是我的命运,无可违逆。”
大片的雪花落下,落在两人头发上。沉昭记得他当时没有说过后面的命运,谢空妄只会叙述事实,不会加以矫饰。或许是沉昭残存的愤怒渲染了这场试炼,让记忆中的人与物都蒙上了不同的色彩。但是这一场试炼早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沉昭早就在杀死那个疯子时便已经先心境一步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而这个心境试炼需要沉昭明确地给出自己的回答,所以她并不急于结束这场滞后的试炼,问心创造的心境神通广大,哪怕心境中的人是虚假的,却与真人的反应所差无几。正好在这里试探一下谢空妄,看看能不能挖出他背后的人。
她轻轻吸气,然后分出灵力护住太过虚弱的谢空妄,问:“你不怕死吗?”
谢空妄被温暖的灵力笼罩,冰冷的四肢渐渐有了热意,他睫毛抖下一点融化的雪水,滴到沉昭浅淡的外衫上,晕出一块小小的圆。他盯着那个慢慢扩散开的圆,问:“死是什么?”
死是什么呢?沉昭也被问住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关于死亡的理解,死亡也是每个人终将迎来的结局。对于沉昭而言,死亡是铺天盖地的大火、言状恍若疯狗的男人,与蔓延到自己脚边的血。
但是谢空妄什么也不沾染,沉昭一直觉得他像一个懵懂无知的游魂,她无法用大部分人能理解的词语解释给一个游魂听。
一点雪落在她鼻尖,她抬头看向冰原,道:“这样的雪,会一直下,只是你再也看不见了。”
或许是试炼的缘故与沉昭又分了一些灵力护住他的缘故,谢空妄没有再因为失血而虚弱得昏迷过去,他认真地思考了沉昭这番话的意思,眼睫颤了几下,问:“你呢?我也看不到你了吗?”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沉昭有些不解,但想到他或许是因为被自己救下有些依赖,于是说:“是的,也看不到我。”
柔软的长发轻柔地扫过脖颈,是谢空妄的头发,他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困惑:“可是,我是会醒过来的,醒过来,也看不到你吗?”
醒?
沉昭比他更困惑,她停在原地,尝试理解谢空妄的意思,但她不敢轻易下定论,问:“什么醒过来?”
“刀刃刺穿我,我会死,就像睡在木头里的那些人,我睡在地上,然后我会醒过来。”
沉昭收回自己先前的话,谢空妄还是会给自己说的话修饰一下的。可是他透露出来的信息意味着什么呢?一个凡人?居然有着死而复生的能力?
这样的能力一旦被人发现,真的能在纷乱的人间安然无恙吗?
长久的寂静,沉昭问:“假如你醒不过来呢?”
垂在沉昭颈侧的长发动了动,刺得沉昭心底有些轻微的痒,她听到谢空妄又问了一遍。
“再也见不到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