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一扫,淡道:“奉命查账,烦请将近三月的出货记录、采买账本一一取来。”
这话一出,掌柜神色顿滞,旋即赔笑道:“查账?几位可是京兆府的?还是工部的?咱这药肆税契俱全,从无违章,怎么……怎的忽要查起账来了?”
他尚未应答,小安子已蹙眉低声:“主子——”话出口方知失言,赶紧改口,“公子,这人好像不肯配合。”
老掌柜耳尖,神情登时紧张了些:“几位既非官差,又不通文帖,就想看咱这账?这怕是不合规矩。”
方墨轻咳了一声,缓步上前,神情冷肃:“掌柜误会了,我们确实是奉旨差遣,只是不便张扬,方才未通名讳,实属无奈。阁下若不信,且看此物。”
他自袖中取出一枚锦袋,打开后捧出一方玄玉令牌。那令牌雕有金凤衔日之纹,正是御前内司亲信之信物,市井之人未必识得,但天元盛堂常年与宫中打交道,怎会不知这令牌的分量?
掌柜一见那玉令,登时面色骤变,一边弯腰作揖,一边忙不迭地吩咐伙计:“快,去后头把这三个月的账簿全搬来,小心些,别落了册页。”
他微微颔首,语声不重,却分外清晰:“我们需仔细翻看,烦请借一静室。”
掌柜心领神会,忙将几人引至后院一处偏屋,屋中陈设简陋,仅一方八仙桌与数张杌凳,窗牖半掩,灰光沉沉。小安子搬了两张小几来放账簿,另外两名小内侍则掀开包袱,取出几本薄册、笔墨和一方自制的对照表,皆是事前准备妥当的物什。
片刻后,伙计搬来数摞账本,有不少封皮已微泛黄,却收拾得干净整齐。他翻开第一页,只见字迹秀正,行款工整,开篇列明日期、药材名称、进货数量与银两支出,格式颇为规矩,乍看并无破绽。
他略一沉吟,便令小安子将近五个月的账簿都找了来,又挑出最近三月的,自最前一册翻起。只教小内侍们凡遇“茜草”“番红花”之类的药材出入记录,便逐一抄录,核对日期与金额。
约莫半盏茶功夫,反倒是小安子先察觉了异样。他手中翻着一本账册,眼神在其中一页上停留良久,起初只是指腹轻轻摩挲纸面,眉头也随之一点点皱起。旋即,他竟将整只手掌覆上纸页,似乎在用触感揣摩纸张的纹理。随即,他又翻回账册首页,重复方才之法,摩挲、轻揉、对照,再转去旁册,如法炮制。
他见状不由心生疑问,唤道:“小安子?”
小安子回头望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踌躇,终还是走上前来,将两本账册一并递到他案前,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你看,这一册里的这几页,总觉得……摸着哪儿不对劲。”
他闻言细看,对比之下,果见小安子所指之页纸质略有不同,纹理偏紧且微涩,若非用手细辨,实难察觉。他略一思索,俯身细细端详,不消片刻,便在账页的右下角处察出一道极细的裁线——恰在装订之内,几不可见。
拿着账册起身,他走向方墨,一边示意一边轻声道:“这几页……是后换的。”
方墨接过细看,神情愈发冷峻。他指着账页道:“上头所记皆是苏木的出入,而据我所知,苏木与茜草价近。依我看,此中怕是以苏木为幌,掩其真名。”
“此说不无可能。”方墨点头,目光仍凝在账册上,旋即低声问道,“公子意欲如何处置?”
他将账册轻轻合上,收入袖中,道:“先带回再议,接下来还要走几处,看看可有类似手法。方大人可知,这药肆背后之人,是何来历?”
方墨闻言略顿,眉心微皱,似有所顾忌,终是压低声音道:“此地不便多言,待回去再与公子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