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字字诛心,他听得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抿紧,没有再开口。他知道,再说任何话都可能被视为顶撞或狡辩,他的“理”或许一文不值、无足轻重,但他眼底深处,那份坚持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伤痛和帝王的威压暂时压制了下去。
皇帝盯着他这副倔强沉默的模样,下颌线条绷得更紧,眼中寒意几乎凝成实质。然而,当视线扫过他手臂上那刺目的血迹和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时,他的目光似乎顿了顿,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仿佛被什么强行扼住,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冷哼,不再纠缠于此,语气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御医说伤口颇深,伤了筋骨,须得好生将养,月余不得妄动。可疼得厉害?”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关切的询问,让他猛地一怔。
方才还如寒冬腊月般冰冷的帝王,此刻语气虽硬,问的却是他身体的感受。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有些无措,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奇异的酸涩。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忍着伤口被牵扯的痛楚,低低地应了一声:“……疼。”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甚至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卸下防备后的脆弱。
皇帝听到这个字,动作似乎有瞬间的凝滞,目光再次落到那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臂上,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那声低哑的“疼”,似乎比之前任何辩解或沉默都更让眼前的帝王难以应对。他沉默了片刻,只是深深地看着宋瑜微,脸上的表情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仍是冰冷:“既然知道疼,日后就少做这等蠢事!”
话虽如此说,他的目光却未离开宋瑜微的伤处,甚至微微俯身,似想要将伤处看得更仔细些,但最终只是一瞬,又再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几分之前的冷硬:“御医开了止痛的汤药,一会儿让范公盯着你喝了。这一个月,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明月殿,哪里也不准去!账簿和宫里的事,朕另做安排。”
这番话,既是斥责,又是命令,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他低着头,轻声道:“……是,臣遵旨。”
皇帝盯着他,双眉紧蹙,唇角微动,仿佛又要发作,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宋瑜微一眼,宋瑜微只觉胸口一紧,帝心难测,他从中读出了不满、警告,还有许多无从分辨的东西,乱如麻,深似海。
“你好生歇着。”
丢下这句话,皇帝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玄色的衣角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微弱的光线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内室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帝王的强大压迫感,还有那丝丝缕缕的药味与血腥气。
他维持着垂首的姿势许久,直到殿门外传来范公和阿青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一片茫然和疲惫。身体上的疼痛固然难熬,但心里的混乱和沉重更让他喘不过气。皇帝那句“可疼得厉害?”,以及随后的反应,像是一块投入冰封湖中的石子,撞碎了坚冰,却又带来刺骨的寒意和莫名的悸动,在他心底漾开了圈圈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朕另做安排……” 如何安排?安排什么?
思绪纷乱中,他用完好的手在身上摸索,幸得那枚皇帝赐予的雕龙碧玺还在,他小心地将玉佩解下,置于掌中,那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烛光下,龙纹依旧细腻,栩栩如生。
他想起皇帝俯身时眼中的笑意,想起那句低沉的“同心同德,勿急于一时”,他居然真的曾经因为那片刻的温情而生出奢望,恍惚间觉得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并非遥不可及,仿佛他们之间,除了君臣的关系之外,还能滋生出些许朦胧的、不该有的情愫。
然而……天堑终归是天堑,对皇帝而言,这后宫之中,谁人不是奴才?谁人的命又值得一顾?
他看着掌心的碧玺,唇边泛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笑意,然后缓缓松开手,任由那玉佩重新滑落至榻上,只留下一点残余的、却痛入骨髓的冰冷。
罢了,他如今这副狼狈之相,再去想护淑妃皇嗣,已成不自量力的笑话。
就在此时,范公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浓烈的药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君侍,该用药了。御膳房还送来了滋补气血的汤品,老奴来伺候您用下吧。”范公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他默然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哑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