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剧烈咳嗽起来,他掀开被子,躯干上竟裹满绷带,干瘦松弛的皮肤表面扭曲黏连在了一起,满目疮痍中她听见他说,这是「黑客」私自改变实验仪器功率引发火灾,导致的伤口。
“你还记得那场事故吗?金銮大学实验楼内,当时爆燃发生时那么多企业家都在场,把你从火场中救出的人里就有我……”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举到空中,试图拂过燕无乐垂下的发丝。
一旁的心电监护器发出滴滴预警,燕无乐犹疑了一下,目光又扫过那丛娇艳欲滴的床头花。
好像有一点眼熟……?
“金銮大学啊,那么宏伟又悠久的学府,我们真高兴你能考上,又深耕科学那么多年……”
老者的手继续向她伸来,越来越抖,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燕无乐依然盯着那盛放的花朵,没有说话。
下一秒,她猛地一站,圆凳砰声倒地。
这丛花她见过,就在她回母校开讲座的那天下午,在自己与程院长狭路相逢之前,她在礼堂走廊的苗圃间也注视过一模一样的花朵。
当时程远章说,这是农学院最新的试验品,是交感电子和仿生技术的结合,一句话就断了她拿它们做鲜切花的念头。
“救我的人也不是你,是我妈妈。”
燕无乐又后退了几步,她重新看向这座房间,发现一切都不陌生——胶线和光屏对应她岚水别墅内的小型实验室,凌乱的桌台像提亚斯蚁穴内的工作间,圆圈状的轮椅轨道是学者在流放者之家中一遍遍看护小崽们时留下的摩擦痕迹……还有眼前的病房与新鲜的切花,这是她失去手臂又再造机械臂的漫长岁月里,她独自一人在医院的记忆。
她再看向老者,只见他和蔼又平静的面容变得扭曲,所有东西震荡着融为一体,随后变为滚滚潮水向她涌来。
燕无乐感到喉头发紧,一阵剧烈的窒息感将她扼住,比在流放者之家内经历的投影仪失控更逼真。
“别挣扎了,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神经毒素。”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燕无乐再一睁眼,自己已被固定在了手术台上,数根结实的束带将她压制,窒息感正来自咽喉间的一根。
她现在连抬头都困难。
昏暗又充满生活痕迹的房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洁白无瑕的墙壁,巨大的无影灯临头照下,刺眼的光芒中出现了好几个带着口罩与发套的脸。
为首的男人取下口罩,凌厉的目光打量她的全身,最后停在机械臂上。他伸手去摘,却发现机械臂纹丝不动。
严丝合缝得仿佛是从燕无乐血肉内长出的一样。
他叫来助理几人又试了几次,终于放弃。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DM风投的首席战略官,和你一样,最初也是技术出身。我姓李,你可以叫我李博士。”
燕无乐盯着他的眉眼,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果真是机要人员么?她冷漠开口:“我姓燕,你准备怎么称呼我?”
男人听懂了,但没有理会她。同样的地位身份,没有自报家门还遮遮掩掩的道理。燕无乐视线游移,这里看起来是个标准手术间,大门暂未完全合拢,虽没了眼镜,但那条来时路还是和记忆中重叠,是「黑客」消失前给她注明的。
一些护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门头随即喷洒解毒药剂,但他们还是连忙戴起防毒面罩。原来所谓的神经毒素,早在她步入此地时就吸入了。
这才是房间的原貌。
姓李的男人手上动作不停,一排排医疗器械下还有更为精细的加工用品,毫不遮掩地呈在她面前。
他拿起一根注射器,推出其中空气:“监控上你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个男人呢?我们已经锁定他的身份特征了,趁你还清醒,不如直接告诉我们。”
一台光屏被拽到她眼前,监控画面停在电梯茧爆炸的最后一帧,熟悉的身影半跪在地,几米开外是层层叠叠的人潮。一张半身照弹了出来,板正而严肃,但燕无乐只看了一眼,又侧开头去看监控画面。
“没有兴趣,是吗?那再看看这张照片呢。”
另一张照片盖过监控画面。流光溢彩的海上会所内,年轻男人手握纤细香槟,正垂眸看着身旁的黑裙女人,灯球折射出粉绿不一的光,梦幻迷蒙间勾勒出了和旁边军装半身照一模一样的脸。
男人随即推开光屏,助理将医用托盘放在他的手边,那根注射器扎入燕无乐手臂,刺痛传来,紧接着是逐渐蔓延的凉意。
她听见他说,可你也不是公众眼里那么完美无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