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是叼着封面小心地翻开,先用自己毛茸茸的身躯挡住石小山好奇的目光,谨防未成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前几页应该是写于复习考大学的时候,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都和成绩息息相关,甚至还偶有冒出几句公式,零落地夹在情绪之间。
后来情况逐渐好转,洪白雁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很快就看到她考上大学之后明显的变化,她开始去写自己遇见的人,帮助她的老师同学……有时候,一天都凑不满三件难过的事了。
直到大三,她的记叙里开始高频率出现某个老师的名字。
一开始还在“快乐区”,韩汝听小心翼翼地记录下自己去听了他的课,课后照例询问几个专业知识方面的问题,对方却对她的求知心大为赞赏。
“你的资质很好,”那个老师和她说,“你可以来听一下我的组会,看看对我的方向是否感兴趣。”
韩汝听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去了,顺水推舟地选了这位导师当毕业论文指导,只要有空就去帮实验室打打下手。
而情况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越来越糟的。
韩汝听开始自己负责一个项目,导师一开始还和她讨论,后来索性放手让她自己去做,她以为自己被信任了,兴奋不已,将最后的成品交上去之后却再无下文。
几个月后,组里另一位学长的名字和她钻研已久的课题一起出现了。
她试着去问过,得到的回答却是“做研究不要那么功利,学长处于毕业的关键期,多一篇研究对他有利,同组理应互相扶持”。
这是常态吗,我不明白,是我太不知足了吗。她在记录里写。
她依然勤勤恳恳地做着记录,可和课业相关的逐渐从“开心区”销声匿迹,她时常怀疑自己所做的是否本就没有意义,毕业论文也被卡了一遍又一遍,在答辩前一周被通知重新开题。
她的最后一次记录,是在本科毕业的那一天,她没有和往常一样用情绪进行分类,只在本子上落下一行大字,像是给自己提前定了判词。
“我只是还需要寻找。”她说。
洪白雁对着本子沉默了半晌,被石小山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小姑娘踩着书桌,摇摇晃晃从书架上面拿了个东西跳下来。
“嘘,大鹅,”石小山神秘地凑过来,“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大侦探哦。”
那个塑料相框里,尚且稚嫩的韩汝听对着镜头不太熟练地比起一个剪刀手,右手揽着一只呆头呆脑的大头鹅。
她们坐在公园的湖边,一个很专注于在相机里留下自己的痕迹,另一个歪着脑袋,似乎对湖水很感兴趣,洪白雁看着,倏忽被晃了眼。
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过去了。
“你是姨姨的朋友吗?”石小山小声地问,“你是来找她以前的东西的吗?”
洪白雁安静了一会儿,用嘴巴轻轻合上那本日记,还给石小山:“帮我放回找到它的位置吧,谢谢你。”
“我……只是来和她告别的。”他又说。
石小山眨了眨眼,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说沉重的心绪,她很敏锐,却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她把日记放回床头柜,踮起脚爬上书桌,想把相框也归位,洪白雁摇摆着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可能是她赤着脚,可能是书桌上到底积了层薄薄的灰,又或者她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脚踩空,整个人猛地从书桌上坠下去!
在狭隘逼仄的房间里,万一她的脑袋磕到哪里,后果不堪设想。洪白雁几乎未经思考就伸出双臂,恢复人形的同时身上炸出无数蓬松的羽毛,想尽可能减缓那种冲击——
无隙去检阅自己的仪态,他在小女孩惊愕的余光里瞥见了自己,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身上一阵闷痛,洪白雁一度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压得移位了,幸得石小山不嫌弃,她慌乱地爬起来,摇晃这个半人不鹅的怪物:“大鹅,你没事吧!”
洪白雁刚归位的五脏六腑又被她晃成一团浆糊,他敏锐的五感捕捉到匆忙的脚步声,知道刚才惊动了门口的石宜,连忙化成原型,变成一只被压趴的大鹅。
石宜赶到了,背后跟着还是没忍住跟进来看的墨翊,石宜看见女儿没事大松一口气,扭头数落她的冒失。
墨翊第一眼见着洪白雁的时候手都在抖,他近乎双膝落地地跪下来,轻拿轻放地搂住洪白雁。
“没事吧?”他颤抖着声音问。
洪白雁消化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觉得墨翊担心得睫毛都在颤动的样子颇为秀色可餐,亲了亲他的耳朵:“昂昂。”
他们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也没理由多留,墨翊抱着洪白雁提出了告别。
石小山抹着眼泪,在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脆生生问她可以再和大鹅说一句话吗。
她凑上前去,用孩子的秘密的语气告诉装着奄奄一息的洪白雁:“谢谢你,哥哥,你真的很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