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亦越下越大,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砸下无数水洼。
世界倒映在这些水洼里,颤抖、破碎,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李斯年抱着一大堆东西,从三岔巷子的这一头找到那一头。
“喵?”
“喵呜——”
他一路学着猫叫,嘶哑的声音在深夜中显得有些诡异。
这是李斯年从前逗小黑和小白的绝招,他嗓子没受伤之前,学猫叫有种黏腻的撒娇感,和真猫叫能有九成相似。
每每只要这么一叫,猫最后总会来到他身边。
但今天,直到最后,李斯年还是没能找到小白。
他双手无力地垂着,自嘲地笑了。
一向挺阔的双肩因为悲痛而乏力地内扣蜷缩着,叹出的白气混杂在雨中。
是啊,怎么可能找到呢?
他根本不知道小白是哪天走丢的,江城的冬天这样冷,它能不能撑过这些雪天雨夜都是未知数。
看来许之走得的确是果断又干脆啊,甚至没有安顿好小白。
就算他对自己的喜欢微薄到可以轻易割舍,但李斯年以为,至少许之对猫的喜爱是发自心底的。
小黑死的那一天夜里,许之整夜失眠,睁着眼到天亮。
“每个生物都会有死的那一天。”许之轻声说,“遇见和拥有其实没有意义吧。”
这是二人前几天看一篇英语阅读时聊到过的话题——如果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既然结局注定,那么是不是只要不拥有、就不会失去,也就无谓伤痛。
“那我努努力,一定比你活得久一点。”李斯年说。
许之静静看着他。
“毕竟悲伤都是留给生者的,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李斯年轻柔的笑,“你先走,我还能帮你张罗一下后事,我做事你放心,想火葬还是土葬?”
话题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带偏了,许之认真想了几秒,“我想撒进海里。”
“因为海水是自由的,可以去很多地方。”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李斯年满口答应。
氛围渐缓,许之又问他:“那你呢?万一是你先死,这也说不准。”
分明说谁先死、谁晚死这样的话题,许多人该是感到忌讳的。
但此刻在两个经历过死亡的少年人这里,倒有种只要说开了、面对了,就不再感到恐惧的心情。
李斯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想被摆在家里诶。”
许之有些意外:“为什么?”
“我爱热闹,海里或者墓地都很孤独不是吗?”
这倒也的确像是李斯年会说出的话,许之想了想:“不过这件事怕是轮不到我帮忙,以后要摆也是摆在你妻儿家里,再或者李倾诺那儿也可以。”
李斯年摇头:“妻子还会再找对象的,我可不想到时候看着别人卿卿我我,他们尴尬我还不自在。李倾诺也算了,就她那个懒惰劲,放她家里,我罐子上的灰不知道会积多厚。”
许之一想到那个积灰的画面,差点笑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忍住了:“那……如果到时候她们都不摆,那摆我这也可以,我兜底行吧?”
“真的?”
“真的。”
那一晚言犹在耳,但现在却觉得分外讽刺可笑。
这人有过哪怕一分一秒的真心实意吗?
李斯年的手脚早已冻到完全麻木,迈腿的动作几乎全凭本能,终于在踩上一块凸石后,整个人就软着腿滑摔在地。
手掌在粗糙的地面用力滑擦出一段距离,却不觉得痛。
他忽然感到身心俱疲,就这样垂下头,趴倒在地上。
原先被侥幸吊着的那一口气消散在暴雨的深夜,雨珠噼里啪啦敲打在屋檐,嘈杂到极点的雨声反而让人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水汇聚成股,朝着地势低处流淌,将途经的残雪污冰全都冲得干净。
仿佛那个初雪清晨的欢声笑语只是一场梦。
梦里,他怀揣着“得知暗恋之人大概也喜欢自己”的欣喜,费尽心思要为他准备一场别出心裁的告白。
却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
李斯年当然不觉得许之是为了钱接近自己、又是因为李宇给得够多而离开。
他大概只是决定利用这样的机会和借口而已。
李斯年早就知道他的愿望是远走高飞,和充斥着污秽的前小半生说再见。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事到临头,连自己也被归在了这污秽之中。
这是他掏心掏肺喜欢着的人啊。
他可以一直给予、可以不求回报,但为什么要这样践踏他?!
李斯年在如坠深渊的悲痛之中,生出一丝愤恨与迷疑。
那天在许之手机里看到那张自己背影的照片,会不会只是幻觉?
紧接着,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许之说过的每一句话、二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质疑,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亦或者全都是假的?
李斯年恍惚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