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审阅项目草案,一边回想那封函件背后的种种可能,又不自觉地想起这段时间里程澍的种种表现。
那些画面像是被猛然扭开的水阀,汹涌而至——
霖霖甩下书包冲进客厅,兴奋地说:“今天爹地带我去游泳了!”
某天早上他赶着出门,还在翻找腰带时,卧室门口已经挂着一条熨得笔挺的新西装裤;
餐桌上的新花瓶里,是他最喜欢的蓝色绣球花,在晨光中轻轻晃动;
他咳嗽严重的那几天,手边总有几颗润喉糖,和一杯恰好温热的蜂蜜白茶。
这些细节,他不是没注意到过。
他也承认,他心动了。
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无法忍受——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程澍要用这种方式,把他和程家强行拉到同一个交集里?
他压下翻涌的烦躁,勉强撑到所有线下会议结束。
下班前,小王站在门口,语气有些犹豫:“游博士,那封函件……好像是董事会那边临时改了流程,加急通过的,不太像是正常项目的节奏。”
游稚指尖顿了顿,淡淡点头:“我知道了。”
是的,那确实不寻常——那是被设计好的邀约,目的明确,直指他和游时霖的生活。
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无数问题。
程澍知情吗?
他参与了多少?
还是……他早就在等这个契机,用这样一场冠冕堂皇的合作,让我不得不面对他那从未谋面的父母?
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为什么已经到了这一步,都还要瞒着我?
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压抑中度过。他强撑着开完最后一个远程会议,满脑混乱地冲出大楼,驾车回家。
刚踏进玄关,连外套都没脱下,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屋子里静得过头了。
客厅收拾得很整洁,茶几上茶杯未收,茶渍微凉;冰箱的指示灯在昏黄灯光下一闪一闪,像在提醒一团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他眉头一紧,迅速走遍厨房、卫生间、阳台。
空无一人。
没有霖霖的身影,没有程澍的声音,连他那台总是随手放在沙发一角的笔记本电脑也不见了。
他猛然抬头看向霖霖的房间。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像冰水般瞬间浇透心头。
“霖霖……!”
他急切地推门冲进房间,只见儿童床上鼓着一团小小的被窝,霖霖蜷缩着,头顶柔软的发旋露在外头,呼吸均匀而安稳。
游稚几乎是瞬间脱力,整个人跌坐在门边,心中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庆幸?愤怒?还是一种被突然抽空的茫然?
不过还好……还好霖霖还在。
可程澍呢?
那个混账,居然把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
想到这里,游稚几乎被愤怒吞没。他攥紧手机,迅速翻出通话记录——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任何短信。
他正准备拨号,就在这时,书房门打开了。
初见月揉着眼睛从里头走出来,显然刚刚被外头的动静弄醒。
“你怎么在这?”游稚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冷得几乎可以冻结空气。
初见月被这语气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我今天下午接到程澍的电话,他说临时有急事,让我赶紧过来陪霖霖。”
“你来的时候他还在?”
“没有。”初见月摇头,“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不过当时霖霖说,他刚走了十分钟。他在冰箱上贴了张纸条,说给你留了晚饭,还让我在你回家之前陪着霖霖。”
“他的行李呢?”
“我看过了,东西都在。他连外套都没拿。我还给他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他甚至没有开车。这个点……他能去哪?”
游稚没有回答。他掏出手机,点开程澍的号码。
嘟——嘟——嘟——
无人接听。
他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连续三次,都是冷冰冰的自动回复。
他的眼神瞬间冷如刀锋,指尖几乎攥到手机发颤。
怒意如潮,迅速淹没了他原本维持的冷静。
“他要是敢做什么荒唐事……”游稚声音低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眼底的怒意快要压不住了。
初见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去查一下他的日程安排?或者打电话给张禹问一下情况?”
游稚闭上眼,强行将那股翻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不怕程澍离开,怕的是那个人在离开前,却什么都没告诉自己。
怕的是,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又一次被他牵着鼻子走。
也怕他再次不顾一切地去做那些他以为是“为了你和霖霖好”的决定,却从不问自己,或者霖霖,愿不愿意接受。
可与此同时,另一些画面也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深夜厨房里,那个伏在炉边小心翻热一碗汤面的背影;
他发烧时,窗边那盏不灭的灯光和整夜未曾离开的气息;
幼儿园门口,那双蹲下来给霖霖整理衣角的手;
每日准点送来的午饭,食物温热,搭配恰当;
每个安排了会议的工作日,他的公文包里总能摸到几颗新鲜的润喉糖,外加一张字迹潦草但关心至极的小便签;
早上匆忙出门时,他还未来得及喊人,程澍就已经带着收拾妥当的霖霖站在门口,像一块静默却可靠的石头;
霖霖每天晚饭时的话题,也从“幼儿园谁打了谁”变成“今天爹地带我去了图书馆”、“我们一起看植物的根长什么样”、“我爬到了一半的墙壁上”;
家中日用品总会及时补上,水果蔬菜新鲜干净,绿植郁郁葱葱,卫生状况几乎可以上杂志拍摄。
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再也没为生活琐事操过心。每次刚要念叨一句,却发现早已有人悄悄打理好了一切。
程澍不再说那些没边的大话,也不再摆出那副死有钱人的架势,把花钱当成呼吸的一部分。他只是悄悄地、安安静静地,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仿佛生怕惊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