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知道,这顿饭局的意义远不止一场密友间的聚会。
这是游稚主动做出的选择,是他亲口承认、亲自引入生活轨道的人——不是因为适配度高、不是因为孩子需要,而是因为他真的重新动了心。
程澍在一旁始终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神情克制而沉稳。他没有抢着去为过去的自己辩解什么,也没有刻意表现得很兴奋,只是在所有话语落定之后,悄悄捏了捏衣摆,似乎有点紧张。眼神投向初家夫夫时,满是真诚的暖意与谢意。
那一眼,是他对他们始终陪伴的感激,也是他终于可以将自己摆在“值得托付”的位置后的安然。
当晚,程澍如愿以偿地躺上了游稚的床。不仅没有被踹下去,还被默许搂着他睡了一整夜,像一只被临时雇佣来做恒温抱枕的大型犬,安静、满足,给一个笑脸就能自顾自傻乐很久。
——
第二天中午,程澍抽空回了趟程家。他提前打了电话报备,本以为只是例行向父母说明一些情况,没想到刚好撞上家族长辈们齐聚,正在商议爷爷八十寿宴的筹备工作。
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回老宅。
佣人们显然早有准备,因此见他出现也并不惊讶。但客厅里的阵仗仍然远超他想象——叔伯姑婶、家族企业的内务顾问、几位退休的董事长辈,全都在场,俨然是一次半正式的家庭小型会议。
他一踏进玄关,就听见里间传来熟悉的应酬笑声,还有厨房里蒸点心时冒出的热气与淡淡玫瑰酱香,那气味如旧日回忆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植体内的归属感。
他向内走去,心中翻涌的不只是糕点的香气,更是多年来沉淀出的、早已烙进记忆里的家族气息。
“回来啦?”王叙桐第一时间抬头,笑着招呼,“怎么这时候过来?”
“中午没安排,就顺路过来看看。”程澍换了鞋,将外套递给阿姨,一边目光扫过客厅中一张张熟悉的脸,一边半开玩笑地道,“我还以为就是找你们说几句话的事儿,结果这架势,是要给我开欢迎会吗?”
“你不是说回来一趟嘛,我们还以为你是知道今天要开会。”程漪轻轻搁下茶杯,语气随意,“正好你回来了,一会儿帮我把寿宴预算签个字,也算是你参与筹备的‘仪式感’。”
程澍接过文件翻了一眼,眉眼带笑地点头:“好。”
签完字,他收敛起笑意,抬眼看着父母,语气缓和却不含退让:“爸,妈,我想和你们单独聊聊。”
程漪与王叙桐相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神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三人起身,一同走上二楼。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上,楼下的喧闹顷刻被隔绝。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厚重的地毯与泛旧的书桌上,空气静得几乎能听见墙上老式钟表的滴答声。
程澍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你们不该绕过我去找他。”
他的语气不高,却带着不可动摇的立场:“哪怕是打着最正规的商业合作名义,也不行。游稚是科学家,时间和精力都用在项目和实验上,他没功夫为你们那些老派资本家的社交应酬分神。”
“你们以为那是在表达善意,但他接收到的,只是干扰和压力。”
“你们这么做,已经越界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更别说,你们根本没提前和我打招呼。”
王叙桐原本坐得端正,闻言冷笑一声:“哟,现在你还知道讲‘边界’了?”
她看着眼前的儿子,语气骤然转冷:“六年前你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把人家肚子搞大,让他一个人扛着怀孕、躲着你像躲瘟神一样,自己带孩子过了五年苦日子——你那时候怎么不讲什么尊重?”
程漪也接上话,语气压抑着怒意:“我们知道那一晚是个意外,你也不是故意丢下他,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之后的行为呢?你找了六年,好,我们承认你执着;可你找到人之后呢?那几个月你做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你的那些手段,放在偶像剧里都嫌老套。”
“堵人、送项目、塞奢侈品、在人公司门口搞什么浪漫演出,以为自己有多深情?”
“你追的是个做科研的科学家,不是综艺咖!”王叙桐冷声一句,刀锋直指,“人家根本不吃你那一套。结果呢?你倒好,把人逼到病倒了。”
“现在你反过来说我们越界?”她盯着他,眼神里毫不遮掩锋利,“我们是看你实在不像话,才出面兜底。要不是你做得太失分寸,我们至于低头去求人、递合作函、陪笑脸吗?”
书房陷入一瞬沉寂。
程澍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我知道,我那时候确实错得很离谱。”
“那时候我太幼稚,也太自以为是,只想着怎么把人追回来,从没认真想过他到底需要什么。”
“我做了很多蠢事,但现在,我把他追回来了。”
他抬头看向父母,眼神坦然坚定:“我今天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他愿意见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发了什么合作邀请,也不是出于礼节,是他主动提的。他想把话说清楚。”
王叙桐闻言,神情终于松动了几分,语气也缓下来:“他愿意见我们?”
“嗯。”程澍点头,“他说这次大家把话说开了,以后你们也就不用再拐弯抹角递合作函了。”
“那我们这次见面——”程漪开口,语气中已多了几分郑重。
“爸、妈,就你们俩跟我一起去。”程澍声音平稳,“他希望这次只是一次私下、平等的会面,而不是一场夸张的仪式,所以不需要铺排,也不要什么谁接待谁。”
“他对‘被安排’非常敏感。我们任何一个看似体贴的细节,如果太刻意,都可能被他当成试图掌控他。”
程漪点了点头,语气随之柔和下来:“明白了,我们不会给他任何压力。”
“不过我们去,不是为了看你恋爱顺不顺,而是为了负责任地了解他,也了解一下你们是不是适合一起往下走。”
“我知道。”程澍认真应道。
王叙桐想了想,又问:“霖霖的事呢?我们到现在连一面都没见过。”
“我不能替他决定。”程澍神情沉静,语气中没有一丝犹豫,“他已经打算废止旧的共同抚养协议。现在一切都以他的意愿为准。这种事,我必须先征求他的意见。”
书房再次陷入短暂沉默。
程漪眉头轻蹙,王叙桐轻叹一声,却最终也只是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们理解。”她开口道,声音低下来,“也希望他能慢慢明白,我们不是要干涉他的生活。有时候……也只是想多关心关心孩子。”
程澍点了点头,神情郑重。
三人就这次会面的具体时间和安排简单沟通了几句,确认好方向后一同回到客厅。又陪亲戚们寒暄了一会儿,聊了些关于爷爷寿宴的安排。
不久后,程澍看了眼时间,便起身离席,赶去接霖霖放学。
那场简短却直面的书房会谈之后,程澍遵照游稚的意愿,将会面地点安排在城南一处安静的私人会所。
这家会所主打预约制茶叙空间,私密性强,装修雅致,氛围安静而不失体面,既没有应酬的拘束,又足够保留体面的分寸感。
程澍事前与游稚详细沟通过时间与形式,确认仅由父母出席,不带其他人。游稚虽然语气平淡,却也答应得毫不犹豫。
于是,在一个阳光温和的午后,程澍与王叙桐、程漪一同步入会所庭院边厅。
今日的两位长辈着装格外素雅:王叙桐穿着一件素色开襟衫,发髻整齐,妆容几乎看不出痕迹;程漪则脱去平日常穿的定制西装,换成了浅灰色立领衬衫与一件略显旧意的羊毛外套,看得出是在刻意收敛过去的锋芒与气场。
热茶刚刚沏上,茶香氤氲间,程澍看了眼手机,起身走出茶室。
没多久,他便领着游稚重新踏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