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姬盈一点点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时,耀宸宫内廷已经禁止走动近两月。
由初夏至仲夏,由仲夏至盛夏。日子一天天过去,凤栖宫庭中那棵挂有秋千的大树,已经在两个月间长得枝繁叶茂、蓊郁苍翠。大树挺拔而沉默,大片深绿遮蔽日光,在秋千四周落下一圈幽静压抑的阴影,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姬盈与凤栖宫外的喧嚣隔离开来。
蝉鸣不止,嘈杂不绝。
姬盈放下书本,空空地望向东北方——那里的天空、大树和宫墙在视觉中形成稳固的三角,如同牢牢相扣的孔明锁,湛蓝、阴绿与朱红三色紧紧相贴,锁住这一方逼仄的天空,不给人眼丝毫休息余地。
仿佛一道告诫——告诫被圈禁在宫内的她,不可越墙而过,只能留在凤栖宫角落一般。
姬盈恍惚地望一会,又低下头,强行将注意力集中。
这是她今天不知第几次在读书时走神。
两月前的某一天,耀宸宫内廷不再像先前一样,只要得到皇后娘娘的许可便能走动,而是突然地宣布闭宫。宫中原本四散做事的宫人,忽然间被要求强制固定在某个宫内,如无要事,不得外出。
姬盈在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被姬弘要求留在凤栖宫中,不得踏出凤栖宫一步。
“为何突然闭宫?究竟发生了何事?”姬盈追着父皇问。
姬弘拍拍她的肩膀,一字未言地走出宫去。
此后两月,大黎皇帝均未踏入凤栖宫一步。
“宫中近来多事,安全起见,盈盈先不要再出宫了,”皇后娘娘神色几分憔悴,苍白着脸色对她一笑,安抚地道,“盈盈不必担心,外界之事与我们无关,煊儿如今也正在龙骧宫中不能出去。”
姬盈心凉了凉,视野模糊地道:“那我们要被禁足到何时,母后?”
皇后一愣,轻轻地抱紧她,惨淡地笑了下:“并不是禁足。不过,盈盈莫急,大约也就这几日了。”
大约也就这几日。
姬盈颇感异样地在心中默念这一句话。
数日之后,凤栖宫的出入禁令果然被下令解除。
禁令解除的那一天,姬盈早早地等在凤栖宫宫门前,等宫人拉开大门。
宫门一开,她飞跑着向凤栖宫外,想要第一时间跑去龙骧宫见皇兄。
两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耀宸宫后宫被集体禁足两月,为何两月后的今日又重新开启——姬盈心中有着数不清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要等到姬弘解释。
母后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却在两月内都对此讳莫如深。她观母后态度,明白自己也无法从父皇口中得到解释,若她想得知事情真相,只有去找皇兄。
姬盈步伐又轻又快,连裙摆都微微地飘起来。
半路,她却被迫停下。
姬盈恍惚地望着那座新挂了牌匾的殿宇,步伐停滞,眼中茫然不知所措。
两月过去,凤栖宫外为何如此使人陌生?
先前那座临时供给西燎王女奇丽居住的宫殿,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全新的牌匾。“落翎殿”三个字苍劲地飞翔其上,其笔锋之熟稔,正像千百次地出现在姬盈面前。
也千百次地出现在奏折中、千百次地出现在御诏内。
是父皇的字。
殿门半掩,恰时殿内亭亭经过一道美艳人影。
见人影轮廓,姬盈呼吸一滞。
殿中人察觉门外动静,侧头向外望来。
姬盈睁大眼睛。
明艳动人的一张脸,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
一袭华丽宫装的奇丽正过身子,没有试图靠近殿门。她面带歉意,一手轻柔地抚在腹部上,远远地朝姬盈点一下头,膝盖却不再对这位宗主国的公主殿下弯曲半分。
见奇丽如此动作,姬盈踉跄地后退两步。
落翎殿。
西燎王女奇丽,如何竟能在大黎后宫之中,一举劫落凤凰翎羽?
看奇丽动作,腹中九成已经有孕。两月前究竟发生何事,竟能使父皇宠幸于王女?
姬盈逃也是的离开这座新封的落翎殿,脚下却茫然不知去处。
去时冲动,回时恍惚。
凤栖宫三字陡然入眼,皇后娘娘正在宫门前一动不动地伫立,像是早就预料到姬盈的归来。
姬盈见到独自守在凤栖宫前的皇后,眼中瞬间升起水汽:“母后。”
“哎。”皇后娘娘哑哑地回她一声。
姬盈扑进皇后怀里,只字不提自己外出所见。
皇后抚摸她的头顶,含着泪光,嗓音颤抖地道:“没事的,盈盈。”
“那只是个意外——不要怪你父皇,”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姬盈的后背,勉力挤出难看的笑意,“今日以后,我们也还和从前一样,一直是圆满的一家。”
姬盈将头埋进母后怀中。
圆满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