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丽身子动了动。
姬盈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清晰地看到奇丽的神情细微变化。
听过自己的话,奇丽明显吃了一惊,而这惊异转瞬间消失不见,即刻变幻为悲苦表情,让人看着既痛心又委屈。
奇丽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与十年前坐着王女车驾的十六岁少女相比,眼前二十六岁的皇妃奇丽无疑更为成熟也更妩媚动人。若说当年那名十六岁的、尚显青涩的西燎王女是凭借奇装异服与惊天言论孤注一掷地留在大黎,今日二十六岁的皇妃娘娘已经有足够的美艳,即便一身破烂也能迷倒世上任何一名男子。
可惜来见她的人是自己,姬盈想。
两道清泪簌簌地从奇丽眼中划落,晶莹剔透动人心弦。
姬盈眨一下眼睛,淡漠道:“我来只是通知皇妃娘娘的死期,大可不必如此。”
奇丽的眼泪仍顺势向下落着,声音却刹那平稳,如同无事发生:“公主殿下怎愿意来落翎殿愿意赏脸?”
即使是今日,奇丽仍然称这一方囚禁之处为“落翎殿”,像是不愿承认自己身在耀宸宫中的十年实际皆为囚禁。可她虽嘴上好听,眼神却紧紧地瞄在姬盈身上,如同伺机找寻破绽的猫儿,只要猎物一个不注意,就能向其亮出利爪。
姬盈:“皇妃娘娘在死之前,姬盈来见一眼。”
奇丽笑了下,既不震惊,也不觉凄苦。她抬头看向姬盈,笑容全无勉强,声音也清亮如鸟鸣:“殿下菩萨心肠。”
说着,奇丽将头低了下去,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姬盈心中异样,只得压下微微升起的烦躁感,不自觉地敲一敲手指。
即便今日,姬盈也不知这位皇妃娘娘为何总是这般胸有成竹,看着像是一切皆在她掌握之中。奇丽只身留在耀宸宫中已久,耀宸宫宫人虽然正常服侍这位远道而来的皇妃娘娘,却没有哪个人当真属于奇丽的管辖,所有宫人都在皇后杜氏的名下。
奇丽纵然长袖善舞,名为宠妃,实为囚人。
这么久来,她的仰仗到底是什么?
凤栖宫大火十日不灭,事后调查,竟是由于烈性火药。火药难得,又有气味,凤栖宫被偷偷埋下如此大量的火药,必非朝夕之功。可凤栖宫中的宫人皆为熟悉面孔,平日姬盈也未见何处异样,她实在不知幕后之人如何谋划,竟能如此长久准备,将祸患隐于安宁的日常中。
姬盈望着奇丽,面上虽平静,心中却犹疑。
祸首必为奇丽。然而只凭奇丽一人,往昔十载,她如何在重重监视之下向宫中运送火药,又将火药一点点埋进凤栖宫?
姬盈如今当面告知奇丽死刑,奇丽还能如此淡然,即便亲子姬焕的性命也不能使她动摇。可奇丽大费周章地将姬焕单独救出来,难道不是因为疼惜亲子,害怕伤及姬焕性命?
如不是要与姬焕团聚,奇丽何必这般周折?
姬盈灵光一闪,突兀出声。
“你有办法带姬焕出去,是不是?”
奇丽一顿。
“殿下说笑了,”奇丽柔声答道,“我身在囚笼,连踏出房门一步都难得,怎么可能有机会带皇子殿下出去?”
姬盈心中有数,语气比刚刚更加笃定:“即便你能带他出去,他也要永久身负罪孽。你们母子二人为大黎钦犯,难道躲得过天网恢恢?”
奇丽笑而不语:“殿下高看奇丽。”
“不必拐弯抹角,”姬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继续说道,“我不知你如何确信自己能够带着姬焕离开,但我知道这房中现下只有你我两人。”
“我为大黎公主,汝为戴罪之妃,”姬盈冷着声音道,“奇丽,我若即刻杀了你,你有再多手段也无用,你可相信?”
奇丽眼中闪过阴鸷,片许消散。
她忽地粲然一笑道:“殿下为如水女儿,何必手上染血。”
姬盈:“比不过皇妃娘娘。凤栖宫残骸夜夜恸哭,娘娘不也在此安睡?”
奇丽眯了眯眼睛,面上仍是如花笑意:“殿下此言差矣。”
姬盈不作声地望她一眼。
一闪而过的狠绝表情出现在那张嫣然如花的脸上,如果不是姬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还真令人以为那表情是晃眼的错觉。
姬盈微怔。她看着奇丽张开柔软红唇,用清脆柔婉的声线继续道:“焚于烈火,难道不是皇后之幸?”
“奇丽来自西燎,出身卑微,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与大黎的皇后娘娘相比,”奇丽的嗓音忽然阴沉下来,泄愤一般地说着,“哪怕奇丽怀了陛下的孩子,有皇后在,奇丽和自己那可怜的孩儿,都难得到陛下的一眼。”
“人说陛下为真龙,皇后娘娘便是真凤,”她微抬起头,像是朝着凤栖宫的方向望,“真好啊。大黎开国的皇后娘娘,就曾被赞为遇凤天女。奇丽和皇后娘娘的差距,是人与神的差距,此生弥补不了,便只有在地府弥补了。”
“毕竟,人若死了,生前是什么,也就都没差了。殿下说是不是?”奇丽仰头回望她。
姬盈心中满是痛苦的怒气。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尽量不让情绪从口中泄露出来:“你嫉妒母后,就杀了她?”
“嘘——”奇丽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