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听说的是,谢侍郎对疏遥避之不及,屡屡出言相讥,让她自重自爱,离大人远些。”
“这些与你无关。”谢字卿冷道。
苏忱道:“从前的确与下官无关,但今日下官便去宋府提亲,疏遥是我未来的夫人,我自然不许旁人污她清誉。”
谢字卿本是倚坐着,闻言微微探身,俊朗的面目现出一丝狰狞,讥讽道:“苏大人以为,以疏遥的脾性为何会选择你这冷淡无趣之人,是因我伤了她的心,她这才寻了你罢了。”
苏忱微笑:“那真是多谢大人成全,若无大人,还没有下官今日的心想事成。”
“……”谢字卿难得理屈词穷,眉心紧锁,忽然转而一笑,“与你成婚不过是下下之法,我自然有我的能耐给疏遥解围,现下贤王危急已除,求娶之事作罢,没了这事,大人以为疏遥还想同你结为连理?就算她执意践诺,大人又有几成把握能与疏遥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听闻“贤王危机已除”,苏忱心中一凝,这事他倒是不知,眉间微不可查地轻蹙,却很快平复如初:“这是好事,多谢侍郎告知,疏遥如何选择,是我们二人之事,谢侍郎不必忧心,还是下官之前那句话,若有好事,定有请柬送到大人府上。”
谢字卿气笑了,转而说道:“苏大人不在意那些传言吗?”
苏忱道:“大人也说是传言了,怎有人因为传言便推开自己的爱人。”
“苏大人,”见他软硬不吃,谢字卿的声音陡然升高,“疏遥对我一往情深,我亦视她非比寻常,她的喜好,她的志向,她的所思所想,没人比我更加清楚,我们二人的关系,旁人岂能比得了,大人何必来横插手一脚?”
谢字卿咬牙切齿,七窍生烟,他看不惯苏忱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和宋疏遥策马,夜话,同生共死,高谈阔论各自的政治见地,她牵过他的手,抓过他的衣袖,拥抱过,依偎过,彼此对视,近在咫尺地看对方的眼睛。
只有他,只有他曾经和宋疏遥这般亲密,在宋疏遥心中,旁人再如何,也不该比得上他,也不知苏忱究竟在悠然自得什么!
苏忱不卑不亢,沉声道:“是啊,疏遥对大人一往情深,大人亦视她非比寻常,那为何还会有下官来横插一脚?”
“……”
苏忱又道:“大人说清楚她的喜好,那敢问大人可赠过疏遥喜爱之物?可知她爱看什么书,爱听什么曲,去红莲夜是为什么,常见的琴师是哪几位,疏遥有什么朋友,又到底有什么志向,她为何喜爱跟大人讨论朝政,讨论之后她的想法又说给你听了吗?您关心过疏遥吗,问过她的想法吗,考虑过她的感受吗?此时跟下官在此相持不下,又是疏遥所思所想的吗?”
苏忱淡笑:“谢侍郎,你说你们二人的关系没人比得了,那是从前了,从前疏遥奋不顾身,飞蛾扑火,是她爱得炙热,便也给了大人轰轰烈烈的错觉,那是她的情爱,不是你的,大人什么都没付出,真情也辜负了,注定会一无所有。”
话音落了,偌大的值房死一般沉寂,刘辅无端觉得后背发凉,悄然站起身,像片影子一般毫无声息地站到了最不显眼的地方。
许久,只听“呵”的一声嗤笑。
谢字卿笑了,生平第一次被旁人当成案犯审问,甚至落了下风,那些问话,他一句都答不上来。
不仅答不出,想都不能想,思考一下,心底就刺痛一下,耳鸣声不断响起,惹得他心烦意乱,偃旗息鼓。
谢字卿不敢再问下去,扶住书案,咬牙切齿道:“我和她的事,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否定的,且看着吧,成亲也并非意味此生圆满,大渊女子改嫁的多了,苏大人要时刻当心。”
苏忱颔首:“多谢提醒,只是下官当心无用,疏遥若是腻了烦了,下官定然会任其自由,她永远都自由。”
谢字卿抬眸看他,眼底的水光中藏着难以消解的震撼,他不着痕迹地按了下胸口,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喑哑:“为何如此?你当真爱她吗?”
这世上会有这样的爱意?他不相信,也不明白,在他被情字折磨到疯癫的时候,忽然从苏忱嘴里听见了这样的新鲜玩意,放手,自由,这是爱吗?
苏忱若有所思,答道:“疏遥是天上仙子,云间明月,下官此前不敢肖想她下凡来,如今能相伴左右,荣幸之至。”
他的眼中闪动着那样坚定的真心,像簇暖融融的火焰,在谢字卿心口灼烧,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竟忽然觉得自己落后于旁人了。
谢字卿黯然沉吟,天旋地转,沉默许久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问道,“天色不早,大人还去宋府吗?”
苏忱知是问完了话,起身揖礼:“过了吉时,改日吧,大人好生休息,下官告退。”
谢字卿哑然,让刘辅送一送人。
刘辅回来时,谢字卿正端坐在大案之前,目光虚空,魂不守舍,他小心翼翼上前问了一声:“大人,接下来怎么干?”
怎么干?还能怎么干,这事他都干后悔了,苏忱的风光霁月,更显得他自负卑劣,苏忱捧在天上求而不得的爱人,他却任性辜负,蓦然回首时,才追悔莫及。
谢字卿喉间动了一下,心中的怮动让他难以开口,说话时喉咙像被温水洗过,湿漉漉的含混不清,他缓缓道:“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