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队正要重新上路,出发前,方子显特意问了一番:“此处距儋南城还有多久?”
“照这个速度,两日有余。”关云估摸道。
“若是日夜兼程,加急运送呢?”
“最快也得一日半。”周黎道,“放粮,也不急于这两日,你要是真为百姓好,想办法解决李伯山。”
方子显倒并不是着急放粮,而是着急赶去西洲东华顶参加论剑,若是赶去最近的九霄门使用传送阵,也需小一日呢。
他问:“李伯山是谁?”
“儋南知府,数年来,加征赋税欺压百姓也罢,如今这个时候,还贪污救济粮!”关云气愤道。
“那……为何周姑娘不杀了他?”
关云与周黎均愕然看向他,仿佛不相信这话会是从他,或是说一个大熙王爷口中说出。
片刻后,周黎才解释说:“儋南的狗官又不止他一个,恐怕不等我杀完,驻守大熙的三宗弟子便追着来杀我了。”
此时本已是盛夏,儋南处于大熙东南侧,更是闷热难忍,方子显听着,竟从袖中取出一条粉色小帕,自然而然擦起了汗。
周黎与关云看得一愣,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
方子显觉得怪尴尬,忙收起小帕,若无其事扇扇风:“这天气真是闷热难忍啊!哈哈!”
关云跟着尬笑了两声,周黎却是默默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嫌弃他的行为。
方子显也没多想,思量片刻,招招手叫来两人,仔细吩咐了一番,待那两人策马远去,方才翻身上了马车:“抓紧出发!”
周黎与关云相视一眼,各自牵了一匹原来他们骑着打劫的马,跟在了马车前侧。
粮队行了不过小半日,便陆陆续续遇见了些肌瘦面黄的百姓,他们逆行北上,希望另寻一条出路,绝境逢生。
奈何一路上的关门士兵不是吃素的,哪里会让这些灾民随意流向他处,是以,行至此处的百姓,也只少数,更多的是饿死路边,又或是被各地官府拦截、就地正法的。
方子显坐在马车内,见此情形,不免心生悲悯之心,嘱咐人为他们发下了干粮,劝说那些人归去户籍所在地,以免成了黑户,身在异乡,生存更是艰难。
可大熙王朝飘摇欲坠,灾民们似是笃定王城贵人们无暇顾及小小儋南,领了干粮,只道乱世将至,他们已经决意北上,搏一条生路。
傍晚时分,粮队入了一个小县,一踏入关门,便见路边遍地饿殍,都是想要北上,却无法过关的百姓,另有一些面黄肌瘦的老少男女,三五成群,为这些没能撑住的百姓收尸。偶有三两孩童,衣衫褴褛,只一双眼睛澄澈透明,定定望着这些陌生的装束,以及前头那辆华丽的马车。
微弱的哭戚声与一股难言的臭气逐渐蔓延近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捞开,露出一张少年玉面,此刻,方子显正巧与两个手拉手盯着马车出神的孩童相视。
映入眼帘的,是他们破烂的衣履,脏乱的头发,以及他们身后,横七竖八的灾民,竟也看不出他们多少人是活又多少人已死。
这一瞬间,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一场几月的旱灾与相继而发的饥荒,竟逼得人如此……踏上绝路……
“停车!”他立刻大喊,随即三两步下了马车,向最近的那名将士伸出了手。
那名将士名唤吕术,知道方子显是问他要干粮,赶紧递了上去。
方子显接过,向着那两名稚童招了招手,谁料稚童见状,不喜反恐,竟吓得连连后退,摔倒了也立马相互搀扶起来,向着小巷钻去,一会儿便没了影!
究竟何故,让这两名稚童如此怕人?或是说……如此怕他这样的行为?方子显哪里看不明白,他们分明是在怕强权压人!
“这位郎君如此神采飞扬,丰神俊朗,想必就是燕王殿下了吧!”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打乱了方子显的思绪,他寻声看去,一官服老儿临着一对士兵向着他疾步行来,匆忙见礼。
“下官儋南同知何怀远,叩见燕王殿下!”
方子显此前早已向周黎二人了解清楚,这位何大人,可是那李伯山的左膀右臂。
他冷眸道:“何大人来得正巧,告诉我,这是什么?”
何怀远寻着方子显指着的方向看去,竟是丝毫未觉不妥:“回殿下,这是儋南灾民。”
“他们为何在这儿!”
“因为……种不了粮,吃不饱饭……还有喝不到水。”
方子显嗤笑一声:“何大人不觉得少说了什么吗?”
何怀远低下头,片刻后,俯下身:“还请殿下指点。”
“难道没有因为交不起杂税吗?”
“这……”至此,何怀远也从容不迫,并不觉这有什么,“殿下,赋税乃国定。”
周黎与关云闻言,均默然看向方子显。
“赋税国定。”方子显连连点头,“可减税益民,就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应该为百姓争取的吗?”
何怀远早便探得消息,这位燕王殿下乃修行之人,归来大熙不过一月有余,资历尚浅,如今见其人闻其言,更是放下心来,只道:“这……这些向来是由知府李伯山大人决断的。”
周黎在旁闻言,嗤笑一声,在此肃然的氛围中,显得如此刺耳。
“传令,就地散粮!”方子显知如今与何怀远辩驳不得好,可眼前灾民亦不能任他们饿死,是以,当即下令。
何怀远闻言一惊,连忙起身拦住正要传令的吕术:“不可!殿下不可!粮草尚未入册,需得到了儋南城,才可发去各县!”
方子显怒极:“那你告诉我,这些百姓怎么办!?若是前去儋南城的这一日内,饿死的百姓又怎么办!?”
“可是……可是……”何怀远支支吾吾,“他们都是弃田北上的流民,本就是触犯了律法的。”
“天灾,人祸,方才有人愿背井离乡,搏一生路!”方子显冷眼看他,人祸所指,不言而喻,“传令,留下一支小队,放出足够此地百姓吃两日的粮,其余人继续出发,待到儋南城,立刻分粮至各县!”
“是!”吕术立刻返回粮队末尾,叫了一支小队,传令放粮。
粮队在何怀远一行人的带领下继续上路,日夜兼程,总算在次日傍晚到了儋南城。未及城门,方子显便瞧见几位官袍男子站在城门,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急。
旱灾近半年,之前的粮草都是由其他州府调来,李伯山未曾想这一次,竟是由熙帝亲子燕王殿下亲自送来。幸而昨日何怀远派人传讯,告诉了他方子显只是个十几二十的小儿,他方才放下心来。
可据传讯所言,这位燕王殿下颇有问罪之势,李伯山闻言,嗤之以鼻,如今这等世道,北边的兵乱朝廷尚且管不过来,哪儿有闲心来管这儋南,否则,为何派个未经世事的小王爷来?
“下官儋南知府李伯山,恭迎燕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