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十四年的冬来得尤为早,初冬时节北风刮在人脸上生疼。
庆京尚且如此,大虞西北边境更是难挨。
北荻地处西北,与并州接壤,以游牧为生,今年入冬下了好几场暴雪,北荻牧民和牲畜冻死无数。
季家飞虎军坐镇云州时,北荻颇为忌惮,不敢染指大虞边境半分,自打三年前广平侯和明威将军死后,北荻越来越放肆。
如今他们的骑兵开始频繁滋扰并州边境,抢掠物资,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刺史常百里加急送来军情密信。
如何解决北荻滋扰问题,朝中分为两派,主和派和主战派。
并州荒芜,主和派慨叹民生多艰,提议主动与北荻缔结盟约,送上物资助他们度过难关。
主战派则认为此举有损泱泱大国之国威,北荻定会得寸进尺 ,不如将野蛮之族打服。
两派各执一词,沈帝一时拿不下主意,主和派和主战派于延英殿吵得面红耳赤。
沈芙玉提议收拢飞虎军旧部,驻扎并州,或许否能让北荻忌惮几分。
沈帝欣然同意,但派何人去当将领是个难题,飞虎军是季家一手操练,也只听命于季家人。
如今身份最合适的人是沈云归,别人恐怕压不住飞虎军。
此事难就难在沈云归是太子。
沈帝还在寻思将领人选,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又来了。
“陛下,大事不好,北荻已攻下并州沉水。”
沉水易攻难守,是并州极为重要的城池,城内有西北最大的粮仓,若是再不行动,并州境内饿殍遍地,北荻拿下并州指日可待。
崇明宫上空笼罩着一层阴云,天色阴暗,雪随时能落下。
清心殿的大门紧闭,姚贤妃在此思过,不见外客,往来进出的仅有宫侍。
林青梧与灵泽混入送冬衣的侍女中,溜进了清心殿。
姚贤妃一头秀发侧编成麻花辫,穿着寻常江南娘子样式的衣裙,清心殿院落的一小块空地种上了菜,积雪下覆盖的是绿油油的冬葵。
自被幽禁寝殿,她便遣散仆从,凡事亲历亲为,像是回到了入宫与母亲一起的生活。
沈舒然与郑柔离心,倒是和她关系日渐亲密,常溜进来陪她说话吃饭。
她从不后悔制香谋害帝后。
林青梧进殿时,姚贤妃正在侍候幼苗,见贵客到来,当即将她们请进花厅。
花厅素日珍贵器物消失不见,姚贤妃则将此地设为调香室,柜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香料,案几处有几支红梅点缀。
二人落座,姚贤妃拿起茶盏为她斟茶,但她到底是长辈,林青梧伸手要拦,她却说了句无妨。
林青梧乖乖把手放下,任由姚贤妃斟满茶盏。
“这茶是由雪水煮的,青梧快尝尝。”
林青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叶是最寻常不过的因用雪水煮而异常鲜香。
她端详姚贤妃神色,竟比从前的还要精神。
元致托她转交的传家玉佩上有缺角,她找了名匠花费数日,前日才将缺角补好。
“贤妃娘子,这是先父好友托我转交的玉佩。”
姚贤妃很久不曾知晓父亲的消息,愣了几秒接过玉佩,“先父可是姓姚名休?他还好吗?”
幼时父母感情不睦,更是日日争吵,后来母亲与父亲和离,她随母亲来到庆京生活,和父亲断了联系。
母亲死后,她迫于生计入宫当差,那么多年她早已忘了父亲的模样。
“他死了,泰和元年进京赶考被郑党所害。”
姚贤妃愕然,手指不自觉握紧玉佩。
因她被幽禁后春闱案才重查,林青梧又将姚休遇害一事讲了,还带了姚休生前的手札。
姚贤妃指腹划过手札模糊不清的字迹,思绪回到了父亲教她读书习字的场景。
待林青梧走后,姚贤妃细细翻阅泛黄的纸张,其中有一页应是她降生之日所写,字迹很小,写于读书感悟下方。
吾儿今降生,乃姚家掌上明珠,故以此为名。
昔日她总嫌弃自己名字俗气,不像其他娘子叫成淑贤仪。
母亲说她名字的明珠二字是掌上明珠之意,她以为母亲是寻理由安慰。
原来明珠真是掌上明珠。
手札临了除去泰和元年礼部贡院的那场大火,还有对她的思念和嘱托。
更有多年不曾陪伴女儿的愧疚。
姚贤妃潸然泪下,泪珠一滴滴落下,晕开本就不清晰的字迹。
——
北荻攻占沉水,太子不日亲征的消息传到长安殿,林青梧刚巧绣好了平安符的最后一针。
夜里沈云归准备好明日出征事宜,来到长安殿,林青梧竟于偏殿等他。
“殿下明日一早便要走?何时回来?”
沈云归颔首,沉水破并州坚持不了太久,需尽快抵达。
眼下是十月,快则两月,慢则半年,明年二月是二人的婚期,他必定在这夺回沉水。
沙场刀剑无眼,何况面对的还是北荻蛮族,林青梧眸中蓄满泪水,尽是不舍。
沈云归弯腰为她拭泪,心疼同时留恋于她眸子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