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蹲在地上的百姓如受惊的鸟兽,纷纷避让。于嘉策马在人群中灵活腾挪,在盐棚外一个急勒,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又稳稳地停在慈善会副会长的身边。
副会长铁黑着脸,眉头紧锁,用粗布拢着还未止血的手指,血迹嘀嗒嘀嗒向下淌,敞口的盐袋子被染出几朵触目惊心的朱砂花,隐隐透出不祥的光晕。
他是漕帮的账房先生,也是看着于嘉长大的老辈儿。
见他伤于此,她又大又亮的眸子里怒意燃烧,一手解开缰绳,猛地朝那群罪魁祸首卷去,直逼得那些人惊慌转头,倒吸一口冷气。
那领头闹事之人,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莽汉。
他横着嘴角,粗粝的嗓音如炸雷般怒斥道:“你个小娘们,不要命了?敢来管老子的闲事!”
于嘉却神色未动,随即轻巧地扬起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翩飞的银红衣袂在空中兜了一圈弧线,又稳稳地贴浮在她那窄腰之上。
她一步步向莽汉走去,步伐坚定而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弦上。
随着慈善会众人醒过神来,齐声惊呼:“会长回来了!”,一只手倏忽从袖笼里抽出短剑,目光如冰刃般擒着寒气,压低气声,一字一顿道:
“信不信,你会死在我前头?今日这盐,你抢不走,这乱子,你也闹不起!”
这一声似信号一般,盐棚内慈善会的武把式们瞬间反应过来,纷纷抽刀出鞘,刀刃在冬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齐刷刷地对准那些闹事的人。
闹事的莽汉,搓着粗粝的手背,嗫嚅着嘴角,犹自逞强道:“我还真不信了!……”
没等他说完,于嘉一脚踢在他胸口,他猛地摔向盐棚背靠的青石墙上,随后身子重重摔落,顿起一片白白的气雾。
于嘉冷笑了下:“我数到三,还留下的人必有同样下场。”
她娇滴滴的眼眸里带了些莽气,纤玉手指慵懒地扬起,不疾不徐地数:
“一、二……”
嚣张的闹事众人不做他想,一股脑儿猴窜地离开了盐棚。
而那为首的莽汉,愣是半天站不起来。
竹桥刚从衙门领官差赶回来,看到棚中的少主瞬间眼神微亮,眉间退了郁色:“少主,还好你回来了!”
于嘉扬扬下巴:“肇事之人在此!”
官差们与慈善会众人围拢起来,一道擒住那莽汉。
于嘉眼眸里挂着几分凝重,道:“闹事人一看就是地皮蛇,这节骨眼上不严惩,日后盐棚行事必不会太平。”
见慈善会众人心有余悸地聚在她身边,她眼眸转了一圈,扬声问:“录事官何在?”
一个身穿半旧衣袍、面色黝黑的书生,站在人群边缘,听到清冷的点名声,猛然扬起手,神色震惊地回道:“在下薛砚即是。”
显然,他被于嘉一番雷霆手段吓得胆战,那凌厉的气势、果决的作风,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心头,让他对视之间连扯出个笑脸都做不到,只木然地盯着那莹白娇媚的面容。
于嘉觑着书生直愣的眼神,也缓了眼底的戾气,爽直道:“我说,你记录。”
薛砚如梦初醒般,忙不迭地小跑至盐棚左角的书案前,他双手颤抖着铺展宣纸,笔尖蘸了墨,悬在纸上,等待于嘉开口。
她扫视一圈后,神色肃穆:“慈善会后日将举行赈济大典,此乃关乎万千百姓赈济之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我们的立会之本便是做到款项透明,以商道立信不负每一笔善款。账房管事需仔细梳笼善款明细,从每一笔善款的来源、金额,到每一笔支出的用途、对象,都要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另需同步清点受赈济人数,务必做到精准无误,凭灾民手印领盐杜绝冒领。明日起,便将这三类信息每日整理成告示,张贴于城中各处,让百姓们都能知晓慈善会的运作情况,也让他们放心。”
薛砚一边听着,一边在纸上奋笔疾书,额头渐渐渗出细汗。他深知这些安排的重要性,丝毫不敢懈怠。
于嘉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项,所有赈济的公盐均须有官府验明落印的文书,这是重中之重。副会长需梳理出入库和库存管理的章程。私盐流入赈济之中,不仅会搅上官司,更会让百姓们对慈善会的信誉产生质疑。一旦发现可疑之处,立刻向我禀报。”
副会长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应道:“必不负重托。”
“第三项,我特意请到都察院御史徐渭大人,将为百姓公开讲授买卖私盐的判罚案例。一来为士绅和商贾捐赠颁发慈善牌,二来慈善会可借助官府权威扩大影响力,吸引更多好心人士参与募捐。”
“薛砚,可记清楚了?”于嘉转头望向书案。
他放下笔,仔细检查了一遍记录的内容,确认无误后,恭敬地回道:“在下都记下了,定不会误事。”
于嘉微微颔首,心中凝重稍缓。
她深知,这仅仅是开始,后日的赈济大典,不知还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但此刻,她不能有丝毫退缩,必须带领慈善会的众人,从方才扰人心绪的插曲中缓过来,全力以赴将后日的赈济大典办得妥妥当当,为徐渭的官声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