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察言观色,看出山月是个下手毒辣的,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便急急忙忙说了留自己一命的好处,便谦恭地撅起屁股磕头。
虽能看出这丫头一点也不遮掩脸上的焦急,做事说话也是从没在外头混过的青涩样子,但他最怕这种没脑子的莽妇,一点道理不讲就乱刀砍死。
“寨子上多少人?”山月擦擦镰刀与斧头上的血污,四处看着,乌鸦见危机解除才欣然回来,厚颜无耻地落在枝头,啊啊地叫着。
“上回过去,算上孙老……孙贼头,约莫是二十七八人,都是精壮汉子,姑奶奶,您是有本事的人,是什么亲故丢散了?咱们就这么上去抢人吗?”
山月知道这人不怀好意,看他健硕,想来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也是假的,说不定就是和孙贼头一伙,人数报多报少都一会儿一个样。
不管对方是要先跑一步去报信,还是在路上暗算她,亦或是借刀杀人,她都不在乎,只盼着再来一场雨。
“带路吧。”山月擦好了武器,将腊肉栓在腰间。
那人便没有多言,前面带路。
走到半路上,山月轻声道:“我做事总稀里糊涂的,上回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杀了村里三十七个男人,或许更多。那里头,有我亲爹,与三个哥哥。照理说,比起村里其他女子,我的父兄待我已经很好了……甚至说起源头,也是因我无心做错了事,我是顶无耻顶自私的人,人要取我的命,我就加倍地报复回来。我不是恨,我是怕,我怕他们害我,所以先一步下手了,我要活着,别人不要我活,不论有什么苦衷,就都去死,哪怕是我的错,我也要他们死。”
那人不敢接话,山月还是头一回与活人说起心事:“我此刻不着急走路,因为我想人都是要死,失去也没什么要紧的,我越着急去做,说不准还越救不了人,我做什么也做不到。只是啊,不论我去那寨子看不看得见我娘,我娘是生是死,我都要把他们宰干净……至于我能不能做到,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山月迎着那人的目光,用手指用力地戳戳脑袋:“我这里头,有个怪物……他正醒来,我杀了人,他的话语就清晰很多,我叫他闭嘴,他也能闭上了……可他叫嚣着,他盼着我把人脑瓜子破开流血,他便高声叫好,愈发教我杀人的法门。我最初杀人,是赶马村的三个祭头,他们要捉我去祭祀孙老爷,我坑杀了他们。那时候,只隐隐有些畅快,后来,我爹决心杀我,我也决心杀他的时候,这颗脑袋就不安分了,鼓噪着些胡话,我听不懂他疯疯癫癫的怪话……杀了好些人,今天又杀,他的声音就清晰些,我似乎有点能懂,却也不懂。”
那人道:“或许,您是哪位神的圣者?”
虽然说话,两人步伐却愈发快,山月笑道:“我心里有尊崇的神明,祂却不是庇护我的,我倒是见过别的神明,是个奇怪的好婆娘,但庇护我那个神是什么,我却不知道。”
说完,她查看那人表情,仿佛是没听见刚刚那话,便换个口吻道:“或许是,只是我没有见过。”
那人怅然叹气:“神就是神,哪里是轻易见得到的呢!”
山月收起笑容,阴沉地挠挠头:“快点走。”
那人虚空一指,给山月看一道坡上缓缓升起的黑烟:“不好了,姑奶奶,孙贼头起来了,正点火造饭,咱们得快着些了!”
“就是那里?”山月也看见了,晃晃手中镰刀。
那人连忙说:“我带您过去。”
“不必。”山月举起镰刀,那人立即一个滚儿跌在地上,口中连声叫饶。
山月举起放下,那人正好痛呼道:“姑奶奶,若是你只救一个,说不准我们能悄悄潜入,不惊动那些人呢!”
这人实在是聪明,山月想想,也或许是自己表现太过明显,不知道哪儿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蠢样了。
便说:“你带路,到那寨子门口替我叫喊,我可以先不杀他们,叫他们主动放人。”
山月一说,那人面如土色,仿佛听见什么极大恐怖之事似的,挪着满是稀屎的屁股绝望起身,只喃喃道疯了。
他自然不知道山月真是去找死的,一路上都在说这孙老爷何等威能。
这孙老爷先前似乎是五牛村的一个祭头,以前家里便是五牛村的富户,身长九尺体格惊人,忤逆了望垒头山的那山神孙老爷自称了孙老爷,胆大包天。手中提一根铜棒,一棒子敲下来,就是一头牛也成了包子馅儿。
五牛村分家的时候,这位孙老爷便大手一挥说,我们不信镇上这劳什子神,天底下的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上山去,看他会不会叫孙老爷报应死。
第一年,他只带了三个少年住在山里。
人们都以为他死了,没过多久,他扛了一头熊上镇上拆卖,是亲手打死的。于是后面跟随他的少年人便多了起来。每个都是瘦怯怯的少年人,上了山过些日子再下来,各个都是虎狼一般的体格,最不济的,当街徒手捏死一条半人高的大狗,人们说这便是吃人吃出来的本领。
山月快步走着推搡他:“我在村里的时候这些事情从没听说过。”
“姑奶奶是哪个村的?”
“你管奶奶是哪个村的?闭嘴,聒噪得很!”
“姑奶奶,留我一条命吧,外头的事,这几年一年一变,我兄弟……我虽然逃上了山,也能听见点外头的风吹草动……望垒头山里头的这几个村都被各自的祭头管得严,何况姑奶奶虽然有一身本领,可惜投生了女儿家,平日里出门走动不方便,您不知道的事,我还稍微知道些。”
对方正哀求着,山月摇头道:“你和你的兄弟拿着东西也是要害我的性命。我留你一命,睡不好。”
她不过一个无知村姑,也怕自己下不了手,一路上就和他说自己最隐秘的又想说的话,否则无法下定决心,挥刀一砍,这人便如一根萝卜一般被削去脑袋,一骨碌地跌在地上。
杀了人,眼前便是黑的,从她坑杀了赶马村的那几个祭头开始,便走上条不能回头的路。
到这份上,山月竟不觉得可怖,也不理会脑中呓语,向着那村寨的方向跑去。
还没跑出去几步,便听得有人大笑:“好女子,动手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