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王子像是囚徒一样顺着塔楼盘旋的楼梯不停地走着,直到看到一扇挂着白银锁的小门。他知道背后是一个怎样的房间。非常狭窄,非常黑,而且冷得要命。
全世界的寂静似乎都集中在这里。
大部分被判处的人会在这样的房间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然后被带到楼下处死。
“如果我求你现在给我一杯水喝,你介意吗?”
梅斯菲尔不抱希望地问。
骑士长咧开嘴狰狞地笑了笑:“你就待在这里想着你不存在的水吧。”他无情地将梅斯菲尔推进了房间,随后梅斯菲尔听见银挂锁被钥匙拧紧的声音,接着是沃森逐渐远去的脚步。
黑暗像是某种粘稠的物质,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这里除了一成不变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整个世界也会在这样的黑暗中变得虚无。
大概吧。
“梅……梅斯菲尔——”
一个听起来有点喘不上气的声音忽然惊奇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你还没有死呀!”
*
黑暗中本该看不见任何事物。
但在梅斯菲尔眼前,某种轮廓却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是一种淡蓝色的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海水里打翻了牛奶。浮现在年轻王子翠绿色的瞳孔中的,首先是一张惊喜到几乎喘不上气——但肯定不可能喘不上气的脸。随后才是模糊的身体。它花了好一会儿聚拢自己。
简而言之,和梅斯菲尔说话的这东西看起来像一个幽灵。
“你又回来看我啦!”幽灵看起来很高兴,嘴角高高地扬起,“梅斯菲尔,我好久没有见到你……我听说你好像逃走了。外面过了一个月?一星期?一天?”
“11个月零7天。”梅斯菲尔伸出食指摇晃了一下。
幽灵敬畏又恐惧地向后退去,就连蓝色也褪成了苍白色:“他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
“呃,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还活着。如果他最终决定杀了你,说不定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阁楼里。”
这幽灵有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比他的身体更蓝,以及小羊羔一样的带点淡金色的鬈发。
这是他身上除了蓝色所剩无几的色调。
梅斯菲尔是在七年前的某一天认识他的。年轻的王子在偌大的首都有两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一个是巨鹰维德佛尔尼尔,另一个就是这位幽灵。
当时还很小的梅斯菲尔一个人在黑暗中哭的泪眼婆娑,咬着牙咒骂阿诺德,幽灵就是在那时候突然出现,并且恳请他闭嘴。
梅斯菲尔本来以为他是一个被处死的囚犯灵魂之类的。后来发现不是。
从他嘴里套话简直是全天下最容易的事情。
所以现在他知道这位和他分享同一个禁闭室的幽灵叫什么名字。一些人可能认为,知道一个死人的名字什么意义也没有。的确,这个名字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功绩,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时间也很短。但名字本身已经足够重要。
幽灵的名字是阿德里安·西尔维斯特。
他绝对、绝对不会觉得西尔维斯特这个姓氏很常见的。
“我要是被杀了,肯定不待在这里,我就去你哥哥那儿闹鬼。”
梅斯菲尔正在重新熟悉这个狭窄的牢房。他盘腿坐在地上,倚靠着背后冰冷的墙,信口胡诌道,“诅咒他,撕碎他的文件,咬他的手。幽灵在的地方一般都比较冷,说不定还能让他染上风寒。总之呢,我要是死了,也就豁出去了。”
他过去在这里待的时间久到他居然感到了一点亲切。
这种亲切让他觉得很可悲。
阿德里安听起来快要急哭了:“别。别。”他恳求道,“他会杀了我们的!”
“变成幽灵了还会怕被杀吗?”
“当然啦!那是不一样的,那样就什么也没有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梅斯菲尔寻思了一下,教廷似乎还真的有驱魔这一项业务。
按照教典所说,鬼魂在触碰到永恒光辉的刹那就会魂飞魄散。虽然绿眼睛的皇子这么多年来也就见过阿德里安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幽灵,还是在教廷的最中央。他看起来不是典型的那种幽灵,更像是一只迷路的羊羔。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阿诺德这人从小就这么精神变态吗?你活着的时候就很怕他,还是说直到他杀了你,你才猛然发现他不是个好哥哥?他连你这种有血缘关系的都能下手。”
“梅、梅斯,”
幽灵阿德里安畏惧地摇着头,“我说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阿德里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空洞的困惑,他那双已死的淡蓝色眼睛犹豫地盯着脚尖。
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了许多次。但阿德里安的答案永远是不知道。幽灵的死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知为何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死因,身上也看不出任何伤口。
“我真的不确定……”
“算了,反正你不会想着找他复仇,”
梅斯菲尔把手覆盖在眼睛上,叹了口气,
“如果我也这么想就好了。你知道他有多么……多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