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半晌,只剩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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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快落了,镇子上的店铺也陆陆续续地打了烊,街上人影稀少,借着最后的余晖赶着回家的路。
但唯有一处还灯火通明,小二楼里人声鼎沸,伙计忙里忙外,挣着今日里最后的一份钱。许是底下人吵得太热闹了,说书人没法子,只得将最后一段十间宴说完。
褐色衣裳的年轻人进来时,说书人刚起拍案,楼里一时寂静,少有的窃窃私语声,皆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那吐沫扬飞的老头。
他随处找一个空位置坐下,发现同桌的两个也是无心这上头的书,低声讨论着今年该给孩子老婆置办着什么衣裳。
年轻人听了片刻也插话进来,只道:“我家公子也需得买衣裳了,初来此地,不知道哪个铺子的白衣裳能做的精妙。”
“白衣服?”左边那人嘿嘿一笑,“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年轻人故作惊诧,“这位大哥好生厉害啊。”
那两人相视一笑,右边那个说:“西府之中,大多数地方都不穿白衫。”
年轻人猜测道:“可是有什么忌讳?”他知道凡人丧事可是要穿白色的。
“非也非也,不是不穿,是不敢穿。”
另一人又道:“西府之中并非人人都不穿白衫,只是在这中都之中,有三人爱穿白衣,形貌智德皆为上品,让人行难自愧,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学他们穿白衫了。”
年轻人来了兴趣,只觉得比那说书的还有意思,忙不迭的要了三碗茶,叫这两人说与他听听。
左边人一边笑一边说:“这下咱们成说书的了。”
“中都之中,有三人爱穿白衫,为首的乃是尹梦洲尹将军,想必他的威名你也听说过,西府第一神将,也是唯一一个能化出虚形的凡人。
早年间受教于顾家军,是昔日顾老将军的义子,待顾老将军身后独挑顾家大梁,六万战甲退东府两百八十万神兵,神勇至极,属第一人也。”
“不仅如此,”另一个又说:“尹将军奖罚分明,受人爱戴,功成名就之后又一手扶植起顾家嫡子顾南意,退位让贤,不留余地。而今做了储君的先生,也是能文能武之人。”
年轻人嗟叹不已,“粗鄙之人见识短浅,却也早有耳闻,只是这为首之人这样厉害,倒让我可叹另两个与他齐名的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倒真的赶不上尹将军,却也非凡人。”右边那人继续说:“其二是朝中的夫辛公子,也非天生神明,却有列仙籍之机。”
“这个我知道,”年轻人连忙说:“凡人入仙籍,乃是成仙得道的最高境界,自此身份大变,后人皆为仙灵。入仙籍者非大功者不能,还需心性至诚至净,身体命格还是修为都缺一不可,乃是千百年都难得一回的。”
左边人点点头。“可不是,这位夫辛公子就是能入仙籍的,当年鸿鹄岭水患,救万人于危难之际,自身也是勤勉好施,便得了这入仙籍之资。”
年轻人微皱了眉头,几欲言吐,几经犹豫,半晌后喝了口茶才忍不住说道:“说来也怕两位怪罪,救万人于水火确实高德,但仅因此就入仙籍的话,怕是也……”
那两人对视一眼,显然也是明白这个理的,但不知为何都挂口不谈,更是直接将话题牵了别处。
“夫辛公子入仙籍那日却并非一帆风顺,其母病逝,夫辛公子未能见最后一面,便回绝旨意,终身守孝。”
年轻人一愣,险些摔了手中杯子。“回……回绝了?!”
惊讶有之,不解有之,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竟就这么回绝了!
“可不是嘛,夫辛公子乃是庶出,自小便不受待见,其母一度以血喂养长大,却未能送老人家临终,自悔不已,于是放弃仙籍,净身出户,终身戴孝,至死方休。”
年轻人在惊讶片刻后也慢慢回神,思索一番,点了点头。“孝乃大德,能做此地步的也非一般人。其一其二都这样,那其三是个什么人物。”
台上说书人即将说完最后一段,他们也不便详说,只道:“这其三是三人中唯一的仙神,无官无职,在北街上经营一家绸缎庄子。”
年轻人一愣,“绸缎庄子?原是个商人。”
那人又道:“若是普通商人也就罢了,这人乃先王余部,是与九陈王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若在朝堂,也是能与九陈王说上一二的人物。”
说书人拍下案木,人们接连起身,意犹未尽地向外走着,这两人也随波逐流,年轻人赶紧问道:“那又是为什么此人如今成了商人,为什么他能成其三,这人又是谁,现在何处?”
说不全了,那两人只歉意地抱了拳。
“我们明日再续,明日再续。”
年轻人还要追问,另一人叹道:“先王云霁,才是功德无量之人。他的旧部,谁也不想落寞半分,只惜无可奈何,没办法,只能用我们能做的这些微妙之事,为他顶礼膜拜。”
说罢,人群涌动,很快便失去了两人的踪影,待挤出门口,只看见月上梢头,街上最后一家店铺也关了门。
他只得放弃,回到住处后先去拜见了自家主子。隔着一道轻纱帘子,后面那人面纱还未摘下,头冠放在了一旁妆台上,琐碎配饰规规整整。大红的外袍挂在架子上,没了那人穿它,也失了几分姿色。
年轻人俯身跪下,将今日所得尽数将来,帘子后的那人一一听了,纤细的手指轻敲着膝盖,懒散地靠在软枕上。
“尹将军此人我也曾耳闻,鼎鼎大名的人物,该不会做这般没身份的事。若那人真是他,怕也只是赶巧了。另两个不曾听过,不可立下判断。”
阿将躬身行礼,说了声“是”便退下了。
这事讲来,需得回溯到今日午时,和亲队伍进了中都城,在听牙馆中歇息修整,然后只待永恩节入宫大礼。
那白衣人是在刚进听牙馆时在门口遇见的,衣尾绣着似红枫流纹,就坐在对面的青石阶上,眼神似打量又似考究,在那里看了许久。
那人用了隐身术,旁人看不见他,可偏偏想让他来瞧见,功力深厚,不可小觑。他叫阿将借着出去找流桐的由头打听一番,便得了这些。
白衫人?看来是这西府诸多的人物,也想来提前见识见识他这即将上位的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