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浮云堂前,季泠扶着车壁慢慢挪腾着下车,林微正赶着迎上去,见到跟着季泠下车的人时,却顿住了步。
徐行站在季泠身后,替她撑着伞,季泠的脸隐匿在风帽下,只看得见一张没有血色的嘴。
“你的侍女来了。”徐行开口提醒她。
季泠仰头,透过风帽的风毛,看见一脸担忧的林微。
“林微不是我的侍女,是我的女官。”季泠回答他。
徐行点点头,表示了认可,随后就将手往前一伸,季泠接过他手中的伞柄,还留着余温。
“好好休养,我先走了。若有急事,派人来檀山巷即可。”
“多谢先生。”
等徐家的马车在风雪的掩盖下离开后,林微才走到她身边,看了看马车在浮云堂前留下的车辙,若有所思。
于是千万个疑问全部涌出来:“昨日徐大人派人来说,你在徐府留宿做客。你不是去的祝家吗?你的衣服怎么也换了?……徐大人,亲自送你回来?“
林微一张口起来就没完没了,像雪球一样的问题一个又一个砸过来,季泠将伞递给她,借她手臂的力气支撑自己前行。
“从前觉得你话少,我才乐意和你亲近的。”
林微白了她一眼,有些生气。
“扶我一下,我受伤了。”季泠轻轻几个字,林微大惊失色,立刻清退了院子里所有人,将浮云堂的隔扇门紧紧关上。
见了季泠背后的伤,又听她讲了这两日的来龙去脉,林微面色凝重:“怪我,你做官本就艰难,比公主府的日子更不太平,我却没上心,竟也没准备一些防身的工具给你,让你平白遭了灾。”
“这干你什么事,真到歹人取我命的关头,你就算给我穿上金钟罩铁布衫,也是不顶用。”
“那凶手?”
“徐大人查着,我也不多问了。刑部大牢咱也不是没见过,进去的人,多多少少要吐一些东西出来的。现下就等他的消息吧。”
冬至三日假刚过,有朝廷命官在冬至当日被当街刺伤的消息就传开来,负责巡城监察的东城兵马司当即就因失察渎职被问了罪,吴登封作为副指挥使自然难逃责任。
他万分后悔那日去找徐行,如果不是因为受气,他也不会失察,况且谁能想到冬至时节会有人当街行凶呢!
他本以为,徐行作为张瑛的人,高低也要卖他一个面子才对,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不是轻而易举?
这下倒好,他不仅没给妻子的外甥求到差事,还差点将自己的差事丢了,真是丢脸至极,回去免不得被他的父亲淮安侯责骂。
刑部大牢里,一身便衣的徐行看着从黑衣人家中搜出的画像,还有身上的箭,陷入了沉思。
好在,这副画像上的季泠是男子打扮,没有暴露她的身份。
只是,这三支箭却大有文章。。
白雕翎尖头四棱箭,这可是锦衣卫的东西。
季泠怎么会和锦衣卫扯上关系?
假后,季泠又因抱病,额外奏请休了两日假。等她回到户部,众人已经对此事众说纷纭。
季泠装作无事人一般继续忙着自己的公务,祝扶春却面红耳赤地赶了来,拉着季泠前后左右地打量。
“你这是干什么?”季泠看着他莫名激动的模样,轻轻拂开他的手。
“还好还好,”他长舒一口气,“你听说长街官员遇刺的事情了吧?我一听说是冬至那晚的事情,又在长街上,我立刻想到你,还以为是你呢...这不才赶紧来看看。”
季泠神色自若,听了也笑了:“怎么可能呢。”
祝扶春也放下心来,随即又问:“你前两日怎么没来?”
“那日回去,停了的雪又下起来,我身子弱,受了寒,病倒了。”
祝扶春看着她神色倦怠,自发自责起来:“怪我,早知道就该派马车送你回去的……你那晚从那儿过,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季泠面不改色:“那日我走的早,倒是没察觉有什么异样,估计是我回去之后才发生的吧。”
祝扶春听了点点头,抬步离开,临走前倒是还嘱咐她:“近日不怎么太平,你也不要太迟回去,早些走吧?”
季泠仍然坐着,指了指手头因为告假而贻误的公事,笑着让他先走。
见祝扶春走后,季泠立刻变了脸色。
虽说已经过了好几日,冬日里伤势恢复得快些,但刚刚祝扶春那样把她拉来扯去的,还是祸及她的伤口。
天色已经大暗了,四下静谧无人,天玄地白,倒是有些吓人。
季泠刚往外走,就见抱月走来:“季大人。”
季泠吓了一跳,再次看向四周,只有未吹灭的烛火晃动着。她转头小声问道:“有线索了?”
抱月点了点头,季泠随即跟他上了马车,徐行正坐在马车中静候。
马车缓缓前进,车轮辗过碎石残雪,车轿内的谈话被风声与杂声盖过,在六部衙门前留下夏日虫鸣般的嗡语。
“你认识锦衣卫的人?”徐行见她上来,直接开口问。
季泠将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通,摇了头:“锦衣卫?没有啊,我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
“那日的箭是锦衣卫的。”这个消息让季泠摸不着头脑,若非说锦衣卫,她只知道,越兼有两位兄长,大 哥越山在锦衣卫任镇府使,二哥越川在五城兵马司领职,可她与越山从未见过面。
“兴许是碰巧?”
徐行不作声,他可不觉得锦衣卫是会路见不平的英雄好汉,但季泠的神情,不像是撒谎,既然如此,他暂时不在此事上细问了。
“这幅画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是谁画的?”
徐行将画像递给她,季泠摊开一看,瞳孔瞬间放大,又不可置信般,凝视着每一个细节。
徐行见她的变化,想她大概知晓是谁了:“要我帮忙吗?”
季泠顺着画像上的发丝出了神,眼神在空中呆滞地滑动:“暂时不必...我先回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猝不及防间,马车颠簸了一下,季泠的后背毫无阻碍地撞到侧牖边的木缘上,不期而至的痛意让她瞬间泛起冷汗,几乎未能控制不该出场的泪水不打招呼就夺眶而出。
“扯到伤口了?”徐行被她的动静带去注意,关切询问。
季泠撑着腿,僵直身子缓了许久,才腾出力,伸手摸了摸。她感觉到中衣濡湿了,冬天衣服层层,她的手 上只印出一小块铜钱大的血迹。
徐行的目光在她手上滞留了一会儿,沉声吩咐抱月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