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陈舷交的手续都齐全,文件也对,陈建衡听了他不记得家在哪儿这事儿,看起来也没有很意外。前台便没说什么,把手续流程做了下去。
守灵厅订好了,墓地和棺材也都定好了。
陈舷把手插进兜里,心不在焉地跟着工作人员走流程。
带着老方一家,他们又去馆内,给老陈挑了寿衣。
然后他们进了停灵室,在一旁看着入殓师给老陈收拾了遗容遗表,给他入殓上妆,换上了寿衣。
陈舷呆呆地看着老陈被一点一点收拾好。
工作人员又带着他们去看守灵厅。
确认没问题以后,守灵厅的布置就全权交给了殡仪馆。
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出了殡仪馆。
出了门口,就见空中飘起了细密的白色。陈舷一抬头,在呜呜的风声里,看见天上飘下飘扬的雪花。
下雪了。
陈舷呼了一口白气出来。
方真圆回头和工作人员寒暄着,双方礼貌地打了个来回,然后告了别。
陈舷在旁边听了会儿,听出没什么自己的事儿了,就抬腿往下迈了两个台阶,准备回去。
“陈舷。”
方真圆叫住他。
陈舷回头,撞上她诘问嫌恶的眼睛。
她红着眼睛,一脸戒备地问他:“你和方谕说什么了?”
“没说,”陈舷对着她笑了笑,“他让我说话,我没说。”
“他让你说什么话?”
“谁知道,就问我有没有话要跟他说。”陈舷笑着,“多半是那时候被我骂的太突然,让我给他个道歉呗。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方真圆狐疑:“你真的什么都没说?”
陈建衡真是受不了了。
他扒拉开陈舷,两手叉腰地上前来,怒不可遏地骂起来:“你耳朵现在聋了是不是?他都说了没说没说,你……”
“关你什么事?”方真圆拔高声音骂他,“我问你了吗?我在问陈舷!谁不知道他当年干了什么,现在还过成这样,你看看他!浑身上下所有衣服加起来,还没有小鱼现在一颗袖扣值钱!”
说罢方真圆又瞪向他,“鬼知道会不会看小鱼现在风光了,就想打旧情牌……”
陈舷静静:“我还敢吗。”
“你怎么不敢!?你——”
“我不敢了。”陈舷打断她,“你看我还有那个身子骨,敢顶撞你吗。”
方真圆冷笑一声,本还想说,可嘴刚一张,撞上陈舷的眼睛,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舷平静地望着她,脸上没有笑意。
他面无表情,脸色麻木,眼睛像两潭死水。那是一双死了一般的眼,看得方真圆心里一震,突然想起十二年前她和陈舷见的最后一面。
短短一个月,他瘦了一大圈,醒来一瞬间就爬上窗户,跨坐在窗框上撕心裂肺地朝她又哭又喊。
风吹着,雪在下。
十几年过去,陈舷站在她面前,麻木地看着他,两眼空洞,瘦弱单薄的像片落叶,马上就要被吹散掉。
方真圆浑身一震。
陈舷扯扯嘴角,突然又笑出来,笑得满目苍凉。
“方谕是你的。”他说,“把他看好点,别来找我事儿。”
放下这话,陈舷转身就走。
“陈——”
方真圆张嘴想叫住他,但刚出个音儿,陈舷就已经决绝转身。她突然喉间一哽,话就这样阻在喉咙里,再说不出什么。
陈建衡撇了她一眼,转身跟着走了,放下一句:“一群神经病。”
“哎你!”
“你怎么说话呢!”老头——方真圆他爹怒了,老头急哄哄地上前几步,骂他,“喂!老陈家的!”
老陈家的没理他,他几步追上早被扫地出门的亲侄子,把他二嫂一家的怒骂声置之脑后。
陈舷沉默地走到他车边。
陈建衡拿出车钥匙。嘀的一声,车灯一亮,门开了。
陈舷钻进车子,关上门。外面的风雪被隔绝开来,门关上的一瞬,他心里的大石头,和遇见方家人就开始的烦躁不安,与细密的微小恐惧,终于烟消云散。
车内的密闭空间让他安下心来,陈舷长出了一口气。
陈建衡摁了几个键,开了热风又把他座椅加热。坐在暖烘烘的副驾驶上,望着外头呼呼乱吹的风雪,陈舷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谢谢。”他扯着嘴角笑了声。
“谢什么,小事。”
陈建衡说着,一转头,看见方老头骂骂咧咧地指着他,倒腾着很不利索的脚步腾腾地过来了,骂得脸色狰狞。
陈建衡乐了声,揶揄了句“宝刀未老”,启动车子就开走了,生怕老头过来要趴他车头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讹他八百万。
老头在后视镜里捶胸顿足地骂得更厉害了。
陈建衡爽得不行,哈哈大笑地锤了两下键盘,车子跟着滴滴两声。
陈舷望了眼后视镜。
看见追着骂着的老头,他没说什么,只别开视线,拿出手机,点了两下。
车子开上大路,陈建衡收了笑,问他:“哎,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嗯。”陈舷语气恹恹,“什么都没说。”
陈建衡苦口婆心:“他都来问你了。不如,你说了吧。”
陈舷没吭声。
车子平稳地往前开着,陈建衡被烟酒泡了几十年的老烟嗓略显沙哑:“陈舷,方谕这几年都没怎么回家。”
“我也不太了解,这些年他跟家里怎么样,但他不是傻的,估计这几年也猜出什么来了。他去问你,要你说什么,或许实际的意思就是,找你要一个实话。”
“你俩现在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了。你的事情,我觉得他会……认下吧。”
“要不,你再试试?”
陈舷望着外面飘的雪。
车在前行,落雪被一片一片留在后面。
陈舷朝车窗上呼了一口气,忽然笑起来。
“十五岁那年,”他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句,“还是我带他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