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卿,”沈明堂看向左延朝,“那小子那边你多盯着些,别让他再闹出什么乱子。”
左延朝抱拳:“臣必当谨慎行事。”
目光转向许怀策时,皇帝语气缓和了些:“许卿,那孩子那边…你暗中留意着,但切记不要露面,一切等那小子下一步动作再说。”
许怀策深深一揖:“臣谨记圣谕。”
沈明堂最后看向向子成。
向子成上前一步抱拳立定:“臣在。”
皇帝沉吟,觉得没什么要交代的了,须臾,他开口:“回府吧,都回府吧。”
说着,他还摆了摆手。
“……”
众臣齐声告退,唯有年逍临走时回头望了一眼,晨光中,帝王的身影显得格外疲惫。
雏鸟终究会长大,驯鹰人最怕的事莫过于雄鹰翱翔前先啄碎人的眼睛。
沈明堂原本的谋划堪称精妙,以情丝为索,让任久言拴住萧凌恒的锋芒,再以恩义为契,借沈清安之手保全沈清珏。如此,待来日沈清安继承大统时,这四个孩子都得以保全。
可如今这第一步棋就走偏了,萧凌恒对任久言的决绝,让这场精心设计的局出现了裂痕。
沈明堂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若萧凌恒连心上人都能狠心舍弃,来日又怎会因沈清安的恩情而放过仇敌?当初设想的两全之策,此刻看来竟有些天真。
城外西山庄后山的老槐树下,萧凌恒靠着墓碑坐在地上,手中小刀飞快地削着一截木头。
他手中的小刀越来越来块,木屑簌簌落下,原本成型的匕首渐渐变得扭曲。
“张叔,”
木屑纷飞。
“快了,”
木屑纷飞。
“害你之人,”
木屑纷飞。
“都跑不了。”
话音消散于风中时,突然刀尖一偏,狠狠划过他的虎口,鲜血顺着木纹渗进去,将那些刀痕染成暗红。
无论他承认与否,他此刻其实是在责怪自己。
他盯着那片鲜红,缓缓抬手抹在墓碑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随即将前额轻轻抵上冰冷的石碑。
“张叔……”萧凌恒哽咽着,“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他抽了一口寒气,但无人知晓他是否流泪。
沈清安站在十步开外的松树下,望着自己的挚友此刻正在坠入深渊的边缘徘徊,他太熟悉这个背影,当年萧家满门被屠,十六岁的少年也是这样挺直脊背跪在灵堂前,一滴泪都没掉。
他方才好几次想走上前去,但却哑然,他知道此刻任何劝慰都是徒劳。就像当年他守在灵堂外,最终也只等到一句“不必劝”。
他太了解萧凌恒了,敢想又敢做,敢杀也敢死。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当血债真正讨回的那一刻,这个看似决绝的人会坠入比现在更深的痛苦。
他实在不忍看几人走入不可挽回的局面,陷入万劫不复,可此刻那紧绷的肩线,那越削越狠的力道,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人正在被自责和怨恨啃噬。
他本打算今日带萧凌恒去泮清寺见莫停大师的,可对方执意要先来这荒凉的山庄。他没有立场开口劝挚友放下仇恨,因为刀子不划在自己身上都是不知道疼的,他无法大义凌然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此刻能想到的,唯有陪伴,和适可而止的劝阻。
半晌,萧凌恒对着墓碑磕了个头,转身走向沈清安:“清安,回城吧。”
沈清安欲言又止,聆听大师教诲是需要心诚的,此刻即便是去了,也是徒劳。
“好,回城吧。”沈清安说。
两人踏着积雪往山下走,沈清安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开口:“千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许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不如...再观望几日?”
萧凌恒决然:“拖不得,此事务必要快,如今已打草惊蛇,切勿拖沓,以免夜长梦多。”
沈清安谈了一口气:“老五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反应,或许——”
萧凌恒冷声打断:“他能有什么反应?硬保?他敢吗?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银子到底是谁吞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自作孽不可活,这才到哪,现在就着急了?后面还有大礼等着他呢。”
山风卷起浮雪,在两人身后打着旋儿,沈清安看着挚友决绝的侧脸,终是没再言语。
与此同时的任久言正在府中接待一位“贵客”。
辞霁川坐在棋枰对面执白,任久言神情平静的落黑,二人皆不语,只能听见落子声。
棋至中盘,黑白交错,纠缠厮杀,难解难分。
又是半晌,左上方星位绞杀阵成型,白子尽数被屠戮。
辞霁川垂眸看着自己的失城区域,须臾,他自嘲一笑,
“输了。”说着,他摇摇头,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到棋奁中。
任久言也缓缓将棋子放于棋枰边缘,微笑颔首:“辞二公子,承让了。”
辞霁川手腕一甩,折扇展开:“任大人的棋艺辞某早有耳闻,只是时至今日才得以领教。”
“世人谬赞罢了,不过是些粗浅功夫。”任久言将剩余的黑子一颗颗拾回棋奁。
“过谦了,”辞霁川合起折扇,轻轻点着自己的眉心。
须臾,他故作无意地说道,“其实最让在下佩服的,倒不是任大人的棋艺。”
任久言抬眸看他。
“而是这份定力。”辞霁川的折扇轻点棋盘,“此番灾祸横于眼前,任大人竟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份心力和从容,当真世间少有。”
二人对视,点到为止。
少顷,任久言缓缓开口:“辞二公子今日来访,想必不是为了夸在下的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