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令仪在床上搂着流翠姑姑,明明眼睛已经酸涩却拼命睁着不肯睡。
流翠姑姑无奈:“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难不成你不闭眼明个儿天就不会亮?”
令仪眼泪流进鬓发,声音闷闷地:“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流翠笑骂:“女人总要嫁人的,难不成像我这样,给一个老不死的守活寡?”
听到她骂自己的父皇,令仪并不生气,反而心中生起一股怨恨。
为什么父皇明明不喜欢流翠姑姑,还要临幸她,害得自己不能带她走?既然临幸了却又不给位份,流翠姑姑在自己这里从未受过委屈,自己走后,她一个宫女如何在宫中生活?
“男人啊就是这样。”流翠姑姑最后一次教她,“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鼻子还闻着别人家的。只要自己没尝过咸淡,连狗嘴里的骨头也恨不得抢过来啃两口。任凭你美的天仙似的,又有天大的本事,也留不住他们的人,更遑论他们的心。幸好你比你娘强,虽则性子软,容易被人拿捏,好歹有个公主的身份。只需等身子长开尽快生下孩子这一生才算是有指望。等有了孩子,你若是看他顺眼,可时不时地给他些甜头,若是看不上,便让他滚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在公主府养着自己的孩子,美美过自己的日子。”
流翠姑姑说起话向来妙趣横生,令仪听得想笑,可眼泪依旧止不住的流。
可翌日公主辞别,对着座上的嘉禾帝和郭贵妃,令仪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幸好眼睛还肿着,算得上泪别君父。
嘉禾帝与郭贵妃按例嘱咐几句走完流程,令仪拜别君父后,离开了这座她生长了近十六年的皇宫。
令仪的公主府远在冀州,她出宫后下榻于驸马署,从这里出嫁。
第二日,她换上凤冠霞帔,郭贵妃指派的管事嬷嬷姓赵,在她耳边一遍遍提点大婚的规矩礼仪,太子给她的贴身宫女也被郭贵妃换了个遍,在屋内穿插蝴蝶般走来走去。
她只觉脑袋昏沉,眼睛肿胀,直到一方红色喜帕落下,才算清静下来。
上轿,行礼,入洞房。
若是流翠姑姑或是原本的贴身宫人在,还能说几句话,洞房里此刻便不会里静如冰窖。
全然陌生的地方,全然陌生的人。
透过喜帕缝隙,她低头看着喜服,想起这是流翠姑姑一针一线缝制。
明明内务府可以准备,流翠姑姑却熬了多少个夜,才在她出嫁前赶制出来。
令仪悲从中来,眼泪再度忍不住一滴滴落下。
眼前忽然一亮,喜帕被人掀开,她下意识抬头,透过泪水看到一个高大男子站在床边。
还未看清他容貌,令仪第一反应是害怕。
虽一身驸马红色喜服却压不住他浑身逼人的气势,那是沙场上千锤百炼才有的锋芒。
秦烈掀了盖头,视线落在令仪沾满泪水的脸上,眉峰微挑。
大喜之日落泪,不仅于礼不合,更是不祥之兆,恐驸马心生不悦,赵嬷嬷忙打圆场,问道:“公主,驸马,可是现在便喝合卺酒?”
未等令仪回答,秦烈便已在床边坐下。
宫女端上托盘,两个半瓢里面装着酒水。秦烈令仪各执一个,交杯对饮。
喝完合卺酒,便是礼成。
宫女们服侍令仪沐浴更衣,净室中,赵嬷嬷叮嘱道:“公主适才落泪,只怕已惹驸马不快,皇上对您深抱冀望,公主以后当慎行,不要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所谓期望,不过是嘉禾帝对秦家本来极为猜忌,却在公主辞别时第一次见到令仪,觉得自己女儿这般姿容,或许真拢得住驸马的心罢了。
流翠姑姑也曾让令仪不必担心,这样惊人的美貌,天下间没有男人会不喜爱。
可令仪想起适才秦烈看她时,那沉沉压迫的目光,比室外秋雨更为寒凉,实在看不出半点喜欢。
令仪沐浴后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拭发。
宫人换了水,秦烈抬脚往净室走,有陪嫁宫女欲跟上伺候,被他拒绝。
赵嬷嬷自以为心领神会,忙示意太监进去服侍。
“不必。”秦烈第一次开口,声音如金石击玉,“你们服侍公主即可,我不需人伺候。”
他目光落在含胸低头的小太监身上,声音冷了几分:“以后这等不男不女之辈,不许出现在我眼前!”
说完转身进了净室,只余外面一室静寂。
众人未想他如此冷硬,偏他威势极重,便是多年在贵妃身边伺候的赵嬷嬷尚不敢言语,更不提其余宫女,尽皆战战兢兢。
而那小太监,早已面无血色抖如筛糠。
即如此,旁人再待在房中无益,赵嬷嬷命室内人皆在屋外伺候,临走前嘱咐令仪道:“公主切记,床榻间不可呼痛,不可惊叫,不可淫语。”
头发尚未绞干,半湿垂在背上,令仪看着空荡无一人的喜房,只有一片红色如血,沁得人眼睛生疼。
她慢慢走回床边,之前摆放的桂圆、红枣、花生、莲子已被宫人收走。
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方枕,两条绣着交颈鸳鸯的大红锦被,令仪褪鞋上去,将自己裹在里面的被子里。
秦烈沐浴速度极快,几乎是她刚躺下,静室那边便传来脚步声。
夫妻敦伦之事,教养嬷嬷说需得驸马求欢,公主推拒不得方可行。流翠姑姑教她,对驸马要撩拨挑逗,又不能让他吃的太饱。
令仪不知谁对谁错,这一刻下意识地闭上眼,只想逃避。
耳边听到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接着是床帷落下的声响。
之后不需听,闭着眼也感觉得到有人在她身边躺下,令仪愈发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忐忑地等了许久,旁边人并无动作,令仪偷偷睁开眼,只见秦烈随意躺在床侧已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