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走了几日,白日一味赶路,夜间宿在驿站。
外面的风景令仪已经看得厌倦,公主凤辇宽阔舒适,虽仍难免颠簸,倒不至于难以忍受。
令仪身量小,躺在上面睡觉或是看话本,旁边还能留两人伺候。
她只刻意少喝水进食,免得中途因她叫停,几百人立时便知道她去做那等事,还得齐刷刷等着,又是在官道野外,那情形只是想想晚上都要做噩梦!
外出的喜悦心情全然消逝,如今令仪只盼着,能早日返回冀州,免去这种种不便。
想来不少人与她想的一样,第六日夜间,她刚用过晚膳,侍卫长仇闵便过来请示。
此处距冀州路途甚远,公主几十车的嫁妆不仅沉重,里面不乏名贵瓷器,行路愈发小心,每日行程不到百里。驸马提议那些嫁妆与暂时用不到的行李着人慢慢运送,他们一行人轻装简行先一步返回冀州。
令仪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公主进城,多少百姓看着,没有十里红妆的嫁妆,只她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冀州,该多丢脸?总不能见谁跟谁解释嫁妆还未到不是?
可一问仇闵,若带着嫁妆,路上起码要花费多一倍的时间,便“深明大义”地应了下来。
说是轻装简行,可公主衣食丝毫不可马虎,赵嬷嬷挑挑拣拣,最后剩下八架马车的东西,还有四架马车坐人。
赵嬷嬷自己一架,四个贴身丫鬟一架,还有十几个粗使下人轮流着共坐两架。
仇闵领着单子出门去,令仪净口后刚散了头发,未听通传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赵嬷嬷斥喝:“何人大胆!竟敢擅闯公主房间?!”
来人却是这几日未见过面的秦烈,他本就身形高大气势逼人,如今着一身轻甲,只未着头盔,那股血战沙场的锋锐之气愈发浓重。只淡淡瞥过来,赵嬷嬷便心下一突,不由低下头去。
“出去。”
秦烈简短一声令下,赵嬷嬷等人便鱼贯而出,只留下两人在房内。
明明是公主的陪嫁宫人,却对驸马言听计从,就如新婚夜后,所有太监战战兢兢尽皆不敢出现他面前一样。
赵嬷嬷出了房门便让宫人去多备些热水,在她看来,驸马来寻公主定是为行夫妻之事。
赵嬷嬷一双眼睛是成了精的,不然也不会被郭贵妃指派来做管事嬷嬷,可她服侍了这些天,却仍看不透这位沉默寡言的驸马爷,可有一点她拿的准,——驸马重欲。
这也难怪,公主莫说容貌殊绝,只那一身毫无瑕疵嫩的能掐出水的皮肉,她在宫中几十年,见过那么多的宠妃娘娘,竟无一人比得上。
男人不沾则已,沾了轻易放不下。
前几日驸马一次未来看过公主,赵嬷嬷心中不安起来,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才旷了这几日,不就巴巴地来了?
不想赵嬷嬷的心还没放回肚子里,屋内便传来争吵声。
倒也不是争吵,只是令仪难得声量大了些,“我那些东西都是路上要用的,人也必须得跟着走,一个也舍不下!”
赵嬷嬷的单子是请示过她的,都是不得不留的东西。
秦烈劝道:“二嫂来回奔波何止千里,一共不过三架马车,如今还要留下一架。公主不算凤辇,一人便要十余架,连身边嬷嬷都要一架马车供她休息。沿途有驿站可供餐食,却还要一架车只为拉食材,只茶具便留下了五套,实在过于铺张。”
令仪理所应当地道:“二嫂不过异姓王世子妃,我却是堂堂公主,怎能相提并论?”
秦烈神色转冷,“公主金尊玉贵,每日由三位御厨供着膳食,身边那么多人伺候,依旧清减至此,可见她们照顾的并不精心。末将身为驸马,该当为公主将不用心之人全部替换。”
令仪岂能听不出他的威胁之意,怒道:“你敢?!”
秦烈看着她愤然双眼,嘲讽一笑,便要拂袖而去,刚转身衣袖便被人拉住,低头撞入令仪一双含着泪的眼。
令仪也不想哭,她是公主,是这里最尊贵的人。
可她又清晰的感觉得到他不是虚张声势,是真的敢,且真的能做到。
诚然赵嬷嬷明珠她们是由郭贵妃指派,在她心里远不如流翠姑姑和原本伺候她的宫人们亲近。
可如今在这陌生的路途中,她们已经是她身边最熟悉的人。
心中忽然升起惶恐,为自己从此无依无靠的预感,难以遏制的恐慌。
令仪拉着秦烈的袖子想要求他,却说不出服软的话,只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看着眼前瘦了一圈的小脸,泪水不断从琉璃般的眼睛里涌出,贝齿在红唇上落下牙印。
这几日赶路,众人难免几分脸色憔悴,只她依旧白的晃眼,反而因着消瘦平添几分楚楚之姿。
如今还未出儋州,距离京城还太近,秦烈这般告诉自己,搂着令仪在椅边坐下,软下语气解释道:“这几日赶路我心中急躁,并不是对你发脾气。”
令仪依偎在他怀里,如同甫出生的小兽,全然柔顺的姿态,只眼泪依旧不停,滴在他胸口冰凉的铁片上慢慢滑落。
赵嬷嬷在外提着心,房间里却没了动静,好一会儿秦烈才推门出来。
待他离开,赵嬷嬷等人才敢进去伺候,只见永嘉公主坐在那里,虽脸上犹有泪痕,可嘴唇殷红水润,微微发肿,短衫背部许多揉搓的褶皱,一看便知方才做过什么。
赵嬷嬷的心又放了下去,自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到底还是自己多虑了。
晚上秦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秦烈才回来。
秦洪见他湿着头发,衣服也新换过,坐起身纳闷地问:“这么冷的天,你洗什么澡?”
驿站里的热水都给公主一人用了,虽说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冷水澡洗一洗没什么,可三哥和他一样,行军打仗时十天半月不洗澡乃家常便饭,前日里才刚洗过,今日着实没什么必要。
秦烈不答反道:“公主那里留四架马车,你明早起来安排一下。”
所谓安排,无非是把马夫换成自己的人。
之前公主的陪嫁人员,各家人都有,把将军府漏的筛子一样。
当时故意听之任之,如今出了京城,难免遇到山匪流寇,这些人除了“忠心护主”的名声,其他什么也留不下。
秦洪粗中有细,在心中想好了人选,才好奇问道:“三哥,不是说除了凤辇,只给她留下两架马车,怎地忽然多出两架?”
秦烈擦拭头发的手一顿,不答反问:“进京前给你的兵法书可看完了?”
秦洪闻言立时直直躺回床上,拙劣地闭上眼睛躲避回答。
秦烈冷哼一声,这才慢条斯理在另一张床上躺下,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