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婉拒了一次阳子就丧失了想继续问下去的欲望,转而忍不住留心对方藏青色袋子上大块显眼的水渍,还沾着少许泥和草叶。八成是又被捉弄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由理在学校里的日子应当并不好过。她的书桌、课本与包袋上偶尔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污渍,还有一次课间返回教室时,她强忍着眼泪整理仪表,而绒面的行灯袴湿了大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恐怕是被推进了水坑之类的地方。
“擦擦吧。”
阳子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手绢。由理双手接过,低声道谢,傻愣愣地站在路中间开始擦拭袋子上的污渍,就连后面走过来一对面色不虞的情侣也毫无察觉,终于被看不下去的阳子一把拉开,两人一起坐到路边的长椅上。
“你挡住别人的路了。”
“……很抱歉。”
“没有的事。别放在心上。”
阳子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何况对着比自己年纪小、处境位居下风的同级生,好话也说得硬邦邦。
“谢谢……我能回去洗好,明天换给你吗?”
“不用了。留着吧。”
由理于是一声不吭地擦完。阳子得以不动声色地好好观察:女孩的一头栗发柔软却枯黄缺乏光泽,脑后的缎带有一处抽丝、是路边杂货店最廉价的款式,羊皮靴外露出的一小截毛线袜边有明显磨损——阳子听说过一些关于寄人篱下的孩子不好的传闻。再考虑到少女今日便当盒里过于朴素的饭团和萝卜干,她蹙着眉别开头,非常不凑巧地与远处路灯下两名侍官模样的男子对上了眼神,完全是两张凶神恶煞的脸。
阳子深感不安。她想起开学头一天,“护送”由理来学校的正是这两个人,而娇小的由理几乎是被一左一右夹在其中,笑容也十分勉强。
“有人在跟踪我们?”
“啊、没关系的……我认识,是松平子爵家的侍卫官。”
“诶?”
“担心我会逃走,所以三天两头来监视我上下课。他们远远看着,只要我乖乖回去就行。”
“真的?不是哪里来的流氓吗?”
“没有的事,别担心。”
阳子费老大劲,终于从感到难为情的由理那里搞清楚了残忍的真相。樋口由理付出了成为远方亲戚松平家残疾庶子未婚妻的代价,才获得了进入市椿女高上学的资格——作风严格的松平家甚为担忧由理接受教育后会变得眼界开阔、伺机逃离婚约,时常派人在校外监视,生怕失去这样一位柔顺又贤惠的童养媳。
阳子缄默,心中哭笑不得。她甚至都没有从父亲那里听说过关于松平家的任何事。但她所做的不过是和由理一同走完这段路而已。
好不容易把袋子表面的尘土擦拭干净,似乎感知到对方在神情复杂地观察自己,由理直起身,别扭地转移话题。
“真是可惜。今天那两封信,应该都是高年级的前辈邀约吧……阳子不接受吗?”
“我对素未谋面的人没有兴趣。”
“真冷淡呢,阳子对Soeurs一点兴趣也没有吗?现在可是在大流行中呢,班里据说已经有几对儿了。”
“……别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觉得奇怪吗?明明读着女校,还要刻意结成一对一的那种关系,好像有多么特别似的。”
“这个,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吧?为了将来好好出嫁做的练习,在女校里最合适不过了,对象也安全些。”
“……大家都是这样想吗?”
“难道还会有别的想法吗?反正听说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多么荒谬和儿戏的理由——完全无法理解的阳子在心里翻白眼,靠着修养控制情绪。由理一口一个“大家怎样怎样”令她心烦意乱。
“其实是由理自己很期待吧?”
“……”
由理垂着头不吱声了,眼中却闪动着奇异的、憧憬的光泽。阳子知道她或许有自己的理由,或许仅仅是为了寻求庇护——虽然这想法太功利。如果能与可靠的前辈结为Soeurs,说不定能让脆弱的由理得到依赖与关心。阳子突然意识到,一段排他性的稳定关系,对一些人而言是好玩的把戏,对另一些人或许是救命稻草。这想法很怪,但她竟也无从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