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畜氛围浓厚的牛奶馆里,交谈仍在继续。
男人们翻动着报纸,话题突然朝阳子熟知的方向袭来。
“‘秋月侯爵公子举办婚礼’什么的……终于有点喜庆的消息了。”
“怎么,你跟那位侯爵阁下很熟吗?”
“那倒不是。不过那位可是如雷贯耳的了不得人物。”
“哦?那么结婚对象是什么来头啊?”
“说是绫小路伯爵家的千金。嘛,也算门当户对的出身。”
“咦?之前不是总有流言说侯爵家要娶皇族的女孩,看来不了了之了?”
“想必是没那么容易与皇族成为亲家吧。”
“那还真是可惜。”
“不过,听闻这位绫小路伯爵的夫人娘家有人在皇家当过差事呢,服侍过内亲王什么的。”
“是嘛……这么一说倒显得是像是侯爵高攀了。”
“但爵位上的差异仍在,况且伯爵之前闹出过不好的事……”
“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就是因为大萧条呀……伯爵的眼光不好,投资的银行和工厂都倒了。听说夫人的结纳金也用来填窟窿了。”
“好几年了,眼看着工作保住了,萧条也该过了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实际情况谁知道呢。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唉,再怎么说也是贵族,你我大可不必为他们担忧呀。还是担心明年的薪水能不能涨吧。哈哈……”
“说得是呢!哈哈……”
终于结束交谈的男人们喝完咖啡,畅快地松动着坐得僵硬的脊背扬长而去。而不幸听完全程的阳子,只觉自己被人戳了一路脊梁骨。
象牙塔里的女学生是不了解自己家所谓资产方面的真实情况的。此前既没有了解的欲望,也没有了解的必要。作为华族的家庭,仿佛富足的衣食都是伴随她与生俱来的自然之物。
尽管遇到真子之后,这份高傲的认知稍微有所动摇,却还不足以让阳子产生带有责任感的求知欲。责任感是什么,会由谁承担?反正不是阳子考虑过的内容。有静子在——
只要有姐姐在,麻烦由她承受,荣耀是家族共享。阳子就会自私地缩在阴湿的角落里,谨慎又安全地作壁上观。能不交流则不交流。凡事都低眉顺眼地说“是”就好。没有要求,装模作样,风平浪静,粉饰太平。
……但被陌生人戳脊梁骨的感觉依然不好受。
横亘在眼前的更可怕的事实是,静子出嫁了,今后会长居秋月家。一想到此处,阳子支撑在脸旁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令她几乎不愿再回到那个家。转瞬陷入对现状的剧烈排斥。
痛恨、憎恶,还有最重要的,不甘心。锋利的碎片切割开血肉,从记忆深处席卷而至。
多年前逝去的母亲。作为亲人的静子。作为……Soeurs出现的真子。接二连三将她抛弃了,将虚幻的美梦摔得粉碎。今后该怎么办、要怎么办——
同一时间,披露宴进入尾声的辰会馆里并非阳子所臆想的那般,到处净是喜悦。
结束了对全场宾客寒暄的新郎新娘——或者此时应该称为秋月夫妇——疲惫地回到休息室里,更换衣物。而静子刚换好轻便的洋服,门就被敲响了。静子打开门,迎面对上了自己父亲那张有些憔悴但还算和缓的脸,连忙后退两步。
“……爸爸。”
“父亲大人。”
秋月正晴眼见岳丈突然出现,愣了一秒后连忙跟着寒暄。随后非常看眼色地暂时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明显有话要说的绫小路父女俩。绫小路一郎踱着方步走向休息室靠墙的长沙发坐下,目送对方离开后,立刻恢复了不苟言笑的严厉姿态。
“发生什么事了?”
静子一边问一边穿上外出装的丝绸手套,小心地挨着椅子边坐下,这才不疾不徐开口询问。
“侯爵夫人说,你很好。对贵客们礼数也很周到。”
“应该的。”
静子长松了一口气,背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刚换上一件米色洋装长裙,掐腰的款式将她本就丰满的身材衬托得更凹凸有致,脖子上戴着一条闪着温暖光晕的长珍珠项链,安稳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只白瓷花瓶。绫小路一郎不露声色地上下打量,胡须微微翘起,仿佛对这份经自己而手辗转要去往别人家的“艺术品”感到满意。
“今天的宾客都是侯爵交好的贵族与家眷。其中不乏杰出的青年一辈,你可曾有留意?”
“……留意什么?”
“上个月就提过的,要从中给阳子好好物色一位。”
“可我还是觉得为时尚早。”静子沉吟了一会儿,眼中游移不定,“阳子还没毕业呢。”
“你和正晴君差不多也是这时认识的。”
“……我和妹妹的情形不一样。”
“什么?”
“阳子……对这种事不怎么上心。”静子思忖再三说出了实话。
“婚姻是终身大事,不上心可怎么行!”
绫小路一郎突然拔高腔调,差点把静子吓了一跳。
“……是,我会留意的。”
“恰好侯爵夫妇有意成全阳子的好事,你得留意着些。”
“我会留意的。但是,也得阳子感兴趣才行……”
“哼,那孩子还能对什么感兴趣?不想出嫁,难道今后想出去抛头露面做纺织女工或者电话接线员么?真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