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在这洗。
姜满拒绝不了,因为她已经被两个婢女‘请’去洗澡了。
她不习惯有人伺候洗澡,自己的身子总归只有妹妹姜粟看过。
婢女开始有些为难,生怕自己伺候不周,但是听见她说不喜欢人伺候这才预备好一切,才弯着腰双手交叠在腿部退出门外。
姜满这才有了时间好好打量这间宽阔雅致的沐浴间。
整间屋子都是楠竹所制,碧绿沁凉的感觉。如有一只绿竹外框的四扇纸方屏障,四幅工笔莲花百鹤图。
浴房内,东边角上竟然是一方宽大的温泉,里面水流涌动,想来是活水。
姜满伸手摸了摸那泉水,温的?
泉水清透无比,四个角还放了一只汝窑天青色美人细腰瓶,里面各自插放了一只肥厚碧青的莲叶,一只粉白带露的荷花。
雅致非常,宛如仙境。
姜满心中腹诽道,夫子家真是狗大户啊。
想着她褪尽了衣裳,缓缓走进温水中,用干净精致细细擦洗头发、身子,又用装在水晶瓶中的莲花露抹擦。
她擦洗结束,起身去了隔间高衣架子那儿扯一方绵软的软巾子擦干净。
面前是一张透明清晰的衣帽镜,清晰到身上的毛发根根可见!
姜满从镜中看自己的身子,还是首次这样看,她慢慢红了脸,赶紧换上了婢女们准备的衣裳。
婢女准备的衣裳是一件西子湖光青蓝色棠梨碎花长比甲,里面是一件缟羽白的立领大袖衫,最下面是一件同色马面裙。
她身形瘦削,俏丽玲珑,穿上这件衣裳,更显海棠曜日、梨花带雨。
婢女们带她去烘干头发,长长披散在熏炉上,她们还想给她梳一个复杂的头发。
姜满连连拒绝,终究有一个专门熟透的婢女说,“您年纪小,脸儿嫩,奴婢给您梳一个三小髻儿吧?”
姜满听她儿化音,她点点头,一边说:“听您口音,您是北方人呐?”
婢女听她称呼“您”,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求饶说:“姑娘饶我吧,我是什么东西,敢听您这样称呼。”
姜满见她吓得抖若筛糠,脸色微变,她将跪在地上的人用手扶起,试探问道:“抱歉抱歉,我也是出身穷苦人家,你们不要畏我如虎。你们这……夫子他规矩很严吗?”
婢女们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与筛选的,她一听这话就开始打太极,“主子待人宽厚和气,不过主子家大业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规矩,方圆。
她在心中默念这两个词。
姜满也不为难她,笑着缓解气氛:“姑娘叫什么名儿,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那梳头的婢女,一边用梳头角子灵巧如鱼在她满头青丝里穿引,一边说:“回姑娘的话,奴才正是北方人,祖籍兰陵。奴婢名叫兰时,负责洒扫的是槐序,给姑娘拿衣服的是素商,这是元英。”
她指着旁边捧着首饰妆奁的小女孩儿说道。
兰时,槐序,素商,元英。
她心道,原来是四季为名,好雅致。
这样想着,兰时已经利落地扎好了发髻,三小髻儿,顾名思义,正是将头发分为三部分,每部分梳成中空如环形状的发髻,用正红色的发带绑头发,很娇俏,是时下未出阁的姑娘们常梳的发型。
兰时赞叹说,“姑娘真是一个好标致的美人儿。”
姜满和姜粟颜色都俏丽,被称为甜水巷‘姜家双姝’,漂亮这样的词语听都听厌倦了。
她想,有钱真是好,家里伺候的奴婢读过书,夸人都夸得人心旷神怡。
不一会儿,她便由着婢女们在前面引着去了潇湘居左侧堂的书斋。
慕容徵正在楠竹八方桌旁边坐着,右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左手静放在桌子上,手边是天青色的莲瓣杯盏。
姜满本想叫他,没成想她一进门,他就抬眼看向门外。
二人四目相对,姜满看见他那双流畅如桃花瓣的眼眸一亮,仿佛有流星在眼中闪过。
“这才是姑娘家该穿的。”他把书置在桌上,起身看了她两眼,叹道。
姜满清清嗓子,说“夫子又拿我取笑,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妞,黑丑黑丑。”
慕容徵见她拿自己打趣,他眉目噙笑,似山间明月,又似水流花深。
他走上前,牵住了姜满的手走向临窗的书案,他的手很凉。
姜满想说,不合规矩,男女授受不亲。
但是她又不太敢,男女之间也就那点事,风花雪月固然美不胜收,但她心中只有书本!
她要好好学习,学会夫子脑子里的知识,她想让家人过上好生活,想要世俗宽容赋予强者的权利,她想让世俗看看,上天允她重活一世,定要叫此生无有缺憾!
姜满想抽回手,她叫声“夫子”手中用力,她就把手抽了回来。
慕容徵深色未改,他坐在她对面的书案,翻出了宣纸,他告诉姜满,考试事业没有规定的字体,不过用楷书是默认的规矩。
他说他教她的字体叫‘馆阁体’,是历届科举进士们公认的‘考试字体’。
姜满自然乐得学习,捻起毛笔,手腕处绑着一块石头,她开始练习笔画。
到了傍晚时分,潇湘馆外似乎响起不小的吵闹声。
姜满也被惊动了,她坐不住,想去看热闹,留下一句“夫子,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人就跑没影了。
青翼与她擦肩而过,来到室内对着慕容徵禀报,他说完,慕容徵手中的莲瓣杯盏竟被捏碎,水流打湿了他的衣袖。
外边,姜满跑出去瞧热闹,本想抓个婢女问问,没想到外面举着火把、身着灰褐色短打的男仆们瞪眼。
其中一个高个的男仆指着出来的姜满,呵斥道:“她出来了!来呀,把这贱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