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笑。」我轻声说,「一点也不可笑。你一直都在努力活下来,努力让别人看到你。我知道。而我也会努力让你知道,已经没事了,可以慢下来了。」
我自豪的挺胸:「你看,在破庙里你烧成那样,我不也把你救活了吗?」
那夜的对话过后,季白虽未再多言,整个人却像是松开了某个紧绷许久的结。翌日清晨他仍照常教我练字,只是偶尔会停下笔,端详片刻,像在思索笔触之外的东西。我没问,只默默陪着他,一笔一画练着字,门外忽传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开门的是季白,门外站着一对衣着寒素的中年夫妇,男人脸上有道明显的风霜裂痕,女人则携着一个破布包,眼眶微红,神色坚定。
「请问您二位可是写得一手好字的那对公子与姑娘?」男人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
季白温和地点头:「二位请坐,有什麽事尽管说。」
女人小心翼翼地展开布包,里面是一封沾了泥水的控诉书,上头的笔迹断裂歪斜,看得出不是出自识字人之手。
「我们姓郑,在镇郊有几亩薄田,原是祖产。年初因旱灾歉收,家中欠了点债,结果……就被镇上的潘员外带人强佔了去。连夜赶走我家男人,还派人把我们告状的书信丢回门前……说什麽证据不足,又不是户主亲自申诉。」
「但他就是户主。」我忍不住说。
「官爷们说没户籍文书在案,我丈夫的话不作数。」她眼中泛泪,「实话说……我们也知道,他们是同乡的亲戚。」
「你们找过谁帮忙写诉状了吗?」季白问。
「写过。可那位书先生说他与潘家有交情,不便插手。」男人语气低沉,「我们绕了好几家,都被拒了。掌柜说,你们也许愿意听一听。」
我与季白对望一眼,他没有多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不只是听。」我站起身,「我们会帮你们想办法,写好一封谁都挑不出毛病的状纸,还要让官府想不理都不行。」
「但要报官,还得让他们不敢乱压下来。」季白补上一句,已开始沉思用笔和画如何相助。
我当即联络了掌柜,请他引荐镇上的几位旧识——曾为文士、画师,如今退隐乡间,但仍保有些许名声。他们曾帮潘家作画题字,对其田地与边界走向皆熟稔,也对其为人颇有微词。
郑姓夫妇走后,我与季白仔细看过那份控诉书。纸张残破,用词生涩,却字字句句透着真切苦楚。
「这不是状纸,是血书。」我低声说。
季白点头:「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连像样的字都写不好,更别提为自己辩护。」
我们当即动笔,重新诵写一份状词,避开郑家身份问题,主诉潘家违法侵地、殴人伤人,并暗藏引子:若官府仍以「证据不足」推託,便落入「漠视人命、官官相护」的口实之中。
接下来数日,我们亲自走访。
掌柜领我们拜访了一位退隐的老画师,姓贺,昔年曾替潘家绘製过祖宅与田界图。贺老虽年迈,但眼神尚明,见是要帮百姓伸冤,当即爽快应允,甚至翻出早年绘图底稿。图中可明确看出田地属于郑家,旁有老井与竹林为界,现今已全为潘家佔用。
「我年轻时虽是给他画图,但这种事我也看不下去。」贺老摇头歎气,「你们若敢写,我便敢签。」
又联络了镇上一位落拓的文士周君,他曾于县中做过幕僚,为人正直,虽早已歇笔多年,但笔迹仍被旧官友认得。他读罢状纸,拂尘微叹,提笔在末尾留下证词:「据实所闻,非妄言也」,并盖上私人印章。
我与季白将所有资料一一诵入状纸之中,又绘下新版田界图为证,备妥三份副本。季白题名首句,笔锋刚健如诉如泣,让掌柜看得连连摇头赞歎:「这哪是告状,分明是讨命啊。」
我们计画于两日后的县衙例案日,由郑姓夫妇亲自出面投状,贺老与周君假作偶遇,在旁当庭佐证。我与季白则扮作随行亲友,暗中观察官府反应。
「如果对方想私下压下来怎麽办?」我问。
季白微笑:「那就让贺老再画一幅田图,直接贴在县口榜前。我倒要看看,一对老夫妇的几亩田,能不能压过这些文书图印与两位乡绅的面子。」